远景,近景。笑容特写,单人影像。一直到足足按动了上百下快门,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退后,向着村子里别处走去。

村子不大,吴景天一边随手拍着农舍前安静晒太阳的老阿婆,一边拍着那些窗棂边干瘪的玉米串和红辣椒,颇有些心不在焉。心已经静了下来,疑惑却不由自主升起。

一直到几小时后,踏上即将返程的吉普车上,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爆棚,拉着五六十岁的小学校长发问:“校长同志,你们学校的那位美女教师,是本地人吗?看上去,好像很像大城市来的女孩子哦!”

愣了楞,那位老校长慢吞吞地道:“啊……那是我们教委派来的支教教师,是县城来的,一般锻炼大半年就会走。”

“噢噢!”吴景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就说嘛,这么漂亮的女教师,怎么会安心待在这种穷到连电都用不起的鬼地方!

看着这群年轻人的越野吉普车队扬尘而去,老校长站立目送了一会,才来到了村头的一间土房子前,轻轻叩了叩门。

“校长,是您?”林磬站在院里的小水井边,正掬着捧清凉的水往脸上泼。没有什么脂粉,浓黑的眉稍也没有修剪,明晃晃的水珠儿在那张脸上衬出一片明净肌肤来,“找我有事吗?”

“是啊小林。今儿那批来的好心人,什么青年扶贫志愿者的。”老校长不安地道,“有一个男娃好像看到了你,有跑来问我你的来历。”

明显地愣了楞,林磬黑亮亮的大眼睛闪着疑惑:“啊……那您怎么回答的呢?”

“当然是按照你叮嘱的,说你是上面来的支教教师,还说马上就会走。”老校长连忙摆摆手,“那男娃儿看上去也就信了呢。”

微微舒了口气,林磬端起手边的搪瓷水杯,咕嘟嘟喝了一大口井水:“那就好,谢谢校长!”

老校长眉开眼笑起来,把手里的一摞东西放在井边的青石垛子上:“对了,这是他们捐赠的东西,我瞅了瞅,这件衣服娃娃们都穿不上,就给你带了来……”

“啊?”林磬看着那件颜色艳丽的毛衣,有心拒绝,可是看着老校长那期盼的眼神,终究心里感动,“那好,谢谢校长了呢。”

看着面前的女教师眉眼弯弯地微笑起来,老校长闲聊了几句转身告辞离去。走

在土路上,他心里泛起经久不散的疑惑。这女娃娃身上,可真是全都是谜啊……

这么年轻漂亮,初来时请求村里收留她留下代课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哪家城里的大小姐图新鲜来玩一玩,可没想到,竟然真的一待就是快三年!天天窝在这穷乡僻壤里做孩子王,甚至请求他们千万不要对外人透露她的存在……假如不是这女娃儿又善良又敬业,他恐怕都要怀疑她是逃犯了吧?

目送着校长的背影,林磬的目光随意地落到包着那毛衣的报纸上。怔怔望着那逐渐清晰起来的字迹,她忽然伸出手,微微有点颤抖地,把那本张皱巴巴的报纸拿到了手上!

浓黑的标题,醒目的大字,在这安静的乡村小院里张牙舞爪,没有任何征兆地占据了她的眼睛和心:“原氏家族幼子刑满终出狱,表现良好获减刑”。正文前方,一张清晰的黑白照片占据了足足大半张报纸。

一条直线般逼仄的高墙下,拦着钢丝网的监狱冰冷森严,那两个男人几乎有着同样沉默的表情和极为相似的容貌。一个依旧年轻俊朗,一个则从容而沉稳,俱都是人中龙凤,眉宇轩昂。

年轻的那个,过去整洁时尚的学生发型变成了短短的板寸,刺眼地昭示着主人从校园直接迈入牢狱的人生灾难;而稍稍年长的那人,过去时常出现在当红财经杂志封面的那张脸上,也似乎少了些平和优雅,却多了分以往少见的阴郁和锐利。

毕竟不是没有改变的,无论是原芮海的发型,还是原芮风那变得凌厉阴沉起来的眼……透过薄薄的报纸,林磬盯着那两个男人投射过来的漠然眼神,心里模糊地想。

深深呼了口气,她逼着自己平复下疯狂律动的心跳。报纸是几天前的日期,本以为还要近两年的刑期,没想到,原芮海早已经在几天前就脱身囹圄,重返高墙之外了。

只是她不知道。

天色一点点暗黑下来,她独自端坐在农舍庭院里的青石墩上,一杯杯喝着清凉沁人心脾的井水,望着初夏草丛间飞舞的流萤。

山间暮色四合,空中繁星漫天。偶一抬头看看头顶,月亮已经老高。下意识地举起手腕,她看了看腕上的表。如水的月光下,莹莹的表盘正发出温润如玉的夜光。

渐渐响起的山野蛩鸣中,有什么一点点漫上来,和四周渐渐侵袭

过来的夜色融为一体,和心底强压着不去回想的记忆一道,淹没了她。

--初时如丝如缕,转瞬席卷如潮。

“喂喂,我跟你们说,我这次拍到绝好的素材,放在我们志愿者网站上,绝对可以吸引一大片眼球!”吴景天喜滋滋地打开相机的液晶屏,挨个传给吉普车上的同伴,“看看,看看!这是我拍到的那所乡村小学的女教师哦,嘿嘿嘿……是不是很惊艳!”

“哇哈!真的哎,条子顺盘子亮!”有人忍不住吹口哨,瞪大眼睛,习惯性地拿手指在屏幕上缩放,想看清楚些脸庞,却引得一片哄笑,“笨蛋,你当是你的苹果手机吗,还能十点缩放?”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志愿者团长黑大个儿冯峰将信将疑地嘟囔着:“支教的教师……我怎么记得县里早就停止这项活动了啊。”

“是啊,这女孩子长得这么灵,要是真肯去这种穷乡僻壤支教,早就被当地教育局当成典范来宣传了吧?”有人点头赞同。

“要我说啊,小吴是遇见了什么山精水怪了吧。”有男生笑嘻嘻地打趣着,“我觉得她气质蛮好哎,根本不像小县城里出来的样子啊。”

“对啊对啊,我都想现在立刻回去,找这位乡村女教师聊聊啦!”有人冲着团长冯峰哀嚎,“老大成全我们吧!我想回去象小吴一样来段艳遇啊!”

“不要乱讲啊喂!我哪里有艳遇,我只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吴景天立刻慷慨陈词,在座位上叉腰站起来。

“哼!”白他一眼,圆圆脸的小艾扬起眉,“只要是女生的美,你都会发现的哦?”

瞥着女朋友小艾,吴景天立刻谄媚地笑:“是的是的,要不然我怎么能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了你……心灵美和身体美并存,啊啊啊不是身体是外貌!……”

吉普车里一片爆笑,小艾也禁不住红了脸,扑过来给了小吴一个爆头板栗:“混蛋,吹捧女朋友也不要这么没有下限,我没有你那么厚的脸皮!”

一路欢歌笑语差点掀翻了前进中的车顶棚,劳累了两天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似乎就有无穷的精力,根本不觉得这往返山区的艰苦车程有什么辛苦。

那时候的他们,尚且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向着不可预料的失态发展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