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K城的高速公路上,原芮海平稳地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林磬。微微眯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她的脸色比刚才看到的还要难看,潮红中有隐约的汗水从鬓角和发际线中渗出来。

赶紧从身边拿出矿泉水递过去,原芮海道:“快点把医生开的药吃下去,别硬撑。”

林磬无言地点点头,有点吃力地打开随身的小包,找到刚刚在医院拿的药片,按照说明吃了下去。心跳一直有点快,身上也酸软无力,看来是真的在发烧,而且有点变重的趋势。

国道高速公路上,车速很快,原芮海一直开在偏慢的车道上,每当有车超速,林磬就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原芮海看着她吃下药,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他没有追上来。”

林磬一怔,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车厢里开着十足的冷气,轻柔的圆舞曲在CD机里传出来,飘荡着悠扬轻松的旋律。静静地闭着眼睛,林磬的思绪忽然恍惚地飘向好几年前的某个晚上。

九月初的校园舞会上,那时还是个大男孩的原芮海浅笑着,在礼堂的旋转灯光下向她伸出手,就在这样的悠扬舞曲中,向她伸出手来,邀她青涩一舞。

就如同刚才,在那压抑而羞辱的无助时刻,他也是这样忽然出现,温和地对她伸出了拯救和宽恕的手。

“我忽然想到几年前,我们在S大跳舞的时候。”前座上,原芮海忽然含笑说了一句,“这首舞曲似乎就是当年那一首。”

“我……我也是。”林磬脱口而出,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浮起,两人在后视镜里目光相遇,心中各自唏嘘。

原芮海明眸如星,注视着她:“一晃,已经四五年了呢。”

是啊,时光是如此之快,携卷着他们匆匆前行。可是他们毕竟没有在人生里真的同行这么久,而这其中的一段时光,如同被人偷走了一样,留下一段惨淡的空白。

还是原芮海再度打破了尴尬的沉寂,他试探着问:“我是在网上找到你的踪迹的,你这几年,都在那所山村小谢里教书?”

“嗯,是的。”林磬轻声道,“三年前,那件事完结后,我就离开了K城。”

“啊,为什么?不继续学以致用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原芮海还是忍不住问,毕竟费了这么多辛苦才拿到学位,又有足够优秀的专业知识,就此放下就业的机会,实在是让他完全意想不到。

要说是害怕原家或者大哥的报复,这根本说不通。--毕竟是正经的商贾,更是报章媒体跟踪的目标,在风口浪尖后打击暗害苦主什么的,简直是自毁长城。

看着窗外越来越靠近K城的路标,林磬怅然道:“原先想着毕业后挣很多钱,是因为想和姐姐还有外公一起,早点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是那个时候,看到姐姐有了依靠,外公又……忽然就觉得很累,觉得从小到大一直支持着自己的东西,好像不存在了一样。”

所以就忽然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再值得打拼的东西,就忽然想强烈地逃离。……是啊,逃开那十几年来一直担着的重担,还有,逃开那个不想再看见的人。

悄悄地看了看她眼里的疲惫,原芮海没有再问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另外那个呼之

欲出的原因,他的眼神中也有点怔忪。

车辆终于开上了K城郊区,时隔三年,林磬望着外面繁华更胜往昔的街道和人流,一直在想着心思。

“你想去哪里,有没有什么想好的地方?”原芮海善解人意地问。

“啊,去我姐姐那里。”林磬脱口而出,低头看到自己手腕和隔壁上露出的些许淤痕,却忽然又急促地改了口,“不不,不要……让我想想。”

不能让姐姐看到这些,她那种性格,会担心死,说不定会哭得整夜不能入睡!

“送我找一家便宜的旅店吧,我先住几天,等病好了,再去活蹦乱跳地见我姐姐。”她苦笑道。

原芮海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开始看着车向某处驶去:“我来安排。”

很快地,车辆开到了城市市区的某处高级住宅楼前,原芮海把车直接驶了进去。很快,他把车停在了大厦的地下车库,然后把林磬请下了车。

“这是?……”林磬被他拉着进了电梯,不锈钢的高级电梯无声升空,一直停到了十八层的公寓门口。原芮海直接掏出了身上的钥匙,打开了正对电梯的那扇门。整个楼层只有两家,大理石的楼梯开间光亮可以鉴人,楼道边还摆放着物业公司精心打理的绿萝植物。

门一打开,整个明亮简洁的宽大公寓就展现在面前,浅灰色和淡褐色的空间设计感极强,黑白色的家具散发着科技感的优雅自信。

“我住的地方,非常宽敞的,有足够大的客房。”原芮海微笑着把她领进门,挠头试图寻找着适合她的拖鞋,可是很显然,这片单身男性的家居氛围中根本没有女性到访的痕迹,找了半天,也才找到一双稍微小一点点的男式草编拖鞋:“抱歉,你试试看?”

林磬站着没动,犹豫着看着他。

原芮海看着她,眼神中有种温柔和真挚的东西,俊美的眉眼中笑意依稀:“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直接把你带到这里。先进来吧,你需要有个适合养病的地方,而不是冰冷的旅馆或者酒店。”

伸手轻拉着她,把她拉进了门里,原芮海笑着蹲下身,拿着拖鞋抬眼看她:“是不是要我亲自帮你换,你才肯脱鞋子?”

慌乱地急忙弯下腰,林磬红着脸伸手拦住他:“可是我还是不要打扰你了吧,会很不方便……”

原芮海凝视着她通红的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觉得孤男寡女有点不便,那么我只稍微留几个钟头,把你安顿下来,我就走。好不好?”

他不由分说地拿起林磬随身的小包,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神色严肃起来:“你的烧根本没有退!别说了,什么都听我的,不要再犟了。”叹着气,他硬把林磬直接拉进了卧室,逼着她躺下,忍不住埋怨着。“你看着倔脾气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偏偏还不知道改一丁点儿。”

宽敞的这套男性单身公寓足有一百多平米,向阳的这间主卧也有二十多平的面积,一张宽大的地铺式样的大床占据了窗前最好的位置,蓝灰色男性气息明显的床品显得大气而整洁。林磬被他强迫着躺倒,耳侧是柔软地快要把人整个包裹起来的鹅绒枕头,对于已经身心皆皮的她来说,无疑是最甜美的诱惑。

眼皮迅速地耷拉下来,

她还想强撑着说什么,可是终究抵不过疾病的侵袭,迷迷糊糊地看着原芮海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

伸手把室内的中央空调打开,调到适宜人体入睡的温度,原芮海轻轻地走到卫生间,绞了条冷水毛巾,回到卧室里,笨手笨脚地帮昏睡中的林磬擦拭去脸上和额头淋漓的汗珠。

黑长的睫毛下,眼圈边有微微发青的痕迹。微尖的下颌比以前消瘦了些,可是还是那样微微地翘着,有点顽皮和骄傲的意味。凝视了一小会,他无声地退出了卧室,把门细心地关上了。

一个人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深思良久,这才下定了决心,拿起了电话。

拨响了号码后,一直没有人接听。似乎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料到他会主动打来,或者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响了很久,一直是悠长的无人接听提示音。就在原芮海等待地丧失了最后的耐心前,终于,响铃截止,有人接听。

深深吸了口气,原芮海低声道:“大哥?”

“……”原芮风的呼吸通过话筒传来,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你不该这样对她。”原芮海缓慢地吐出深思熟虑的措辞,“我们原家可以憎恶她,不喜欢她,可是没有立场再去伤害她的,你比谁都清楚。”

“你知道什么?”原芮风沉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忍耐,“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原科地产的经商理念,也绝不会是伤害穷人来血腥扩张。”原芮海静静地道,“可是她的愤怒和痛苦也都事出有因,谈不上谁欠了谁。既然如此,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听着。”原芮风的语气冷静,却带着风雨欲来前的征兆,“可我不保证一定答应你。”

“放手吧。……”原芮海安静地道,俊美的侧脸在客厅阳光的照射下,如同守护神一样坚定,“别再伤害她,别再招惹她。她已经躲你躲了三年,和我一样失去了人生中很美好的一段青春,现在,请给她一个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

死死握住手机,原芮风忽然急促冷笑:“我的好弟弟,这一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的。”原芮海毫不客气,沉声道,“实际上,几年前假如不是你抢先一步,向她表白的应该是我。”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倒吸冷气声,他低声苦笑:“是的,大哥。……我喜欢过她的,在你遇见她之前。”

静静等着原芮风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半晌后,他涩然道:“大哥,从小到大,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事,也从没有和你争过什么。所以当我听到她喜欢你时,我立刻第一时间退后,选择远远地祝福你们。--可是我现在很后悔。假如几年前我试着争取一下,或者我们不会陷入今天这种困境?”

他怔然谈了口气,认真地、正式地向原芮风开口道:“所以,假如大哥你只想报复和泄愤,根本不想给她幸福的话,那么这次就当我求你--请退开吧,让我接手。”

长久的沉默后,原芮风声音沙哑:“好。”

如此惜字如金后,他漠然关上了电话。

坐在沙发上,原芮海静默地看着亮起通话结束字样的手机屏幕,不知为什么,不仅没有如释重任,心中却更加纠结沉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