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圭已经开了头,下面的杀威棒,自然要白圭来做,将来事情结束了,白圭也自然被拿下来了。

朱祁镇自己纤尘不染。

以白圭以往之功,不过是坐几年冷板凳而已。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今年不能西进吗?”

郭登说道:“不是不能,只是粮草是一个大问题。”

朱祁镇给西征军调拨的粮草不少,再加上西域三城之中本来就有不少粮草,伊州与高昌也是能产粮的。

所以而今西征军的粮草应该是足够的。

但是一打起仗来,粮食消耗,就没有一个底线。

所以王越打仗自然不能单单凭借仅仅够的粮草。大明后方天灾人祸,让王越很明白,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粮食补给不会太充足。

虽然朝廷并没有将所有的运力都转到了赈灾之上,但是留给西征军的的确不多。

王越最好的办法,就是屯兵积谷,以待天时了。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在其他地方,倒是可以出奇制胜,但是在西域大明更多是劣势,不管是从当地土著是否支持,还有与后方的距离。

虽然说起来是收复汉唐故土,但是实际上,其实是一场开疆扩土。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那么伊犁怎么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伊犁被包围已经有十月了,将近一年。

伊犁与外面消息早就断绝了,锦衣卫死了十几个好手,只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伊犁还在明军手中。

这不是他们与伊犁明军有什么联系,而是看见包围伊犁城里三层外三层的瓦刺军队。

瓦刺从前线退兵是真的,但是夺伊犁也是真的。

因为从整体之上,伊犁对西北方向,空档大开,瓦刺如果占据伊犁之后,是有把握长期掌控在手中的,不像是南疆一带,在地利上与明军共有。

并不是内阁大臣们对伊犁不关心,而是他们太知道了,而今朝廷对伊犁是无能为力的,数万百姓万余守军,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说话的兴致,轻轻一拂袖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此刻,朱祁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用脚趾头都知道,伊犁城之中,是如何饥渴的盼望援军,只是而今他什么也做不了。

纵然是天子也做不的快意事。

伊犁城中百姓的命是命,西征军士卒的命也是命,一旦在没有胜算的时候,督促前线决战,一旦大败,轮台,高阳,伊州三城,恐怕也不能保全了。

大明对西域的开拓,就一下子退到了洪武时期了。

这是朱祁镇不能承受的。

伊犁城中。

短短一年,朱仪的头发全白了。在一面墙上,朱仪用长剑在墙上由划了一道,与之前的数笔,连成一个正字。

而这一道墙壁之上,已经有整整半拉墙壁的正字了。

从围城的第一天开始,朱仪就开始记录,却不想记录了这么多天。一个月六个正字,十个月六十个。

他更不知道,他还要写多少个。

围城战的艰苦,并不在于城头的攻杀。

因为很多时候,围城战,甚至很少有攻防。

无他,如果不是真心打不下来,是不会选择围城的。所以一旦展开围城的话,就会很少攻城了。

但是这个时候,是比攻城更加折磨人心的。

物资的消耗,人员补充,更重要的是人心。

伊犁乃是大明经营的重镇,粮食有三年之备,这还是说伊犁大军在的时候,而今大部分伊犁大军已经不在。

这粮食还要多一些。

这就是朱仪最大的底气。

最少粮食不是太缺乏。

但是即便如此,朱仪已经开始限制粮食了,城中所有的空地都种了瓜果蔬菜,甚至还试着开荒种地。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太多的粮食。

毕竟伊犁城整体并不是太大,因为如果真的太大,伊犁城也不会被区区万余守军守到这个时候。

但是伊犁城不缺粮食,但并不缺别的东西。

比如水源。

伊犁城在伊犁河畔,地下水并不是太低,故而打井是可以的,但是外面的瓦刺人,已经准备想办法污染伊犁的水源。

比如,将一些死亡牲畜头,投入城中,还在外面寻找水脉上游,挖掘地下水并引走,等等。

这些都是几千年来汉人城池攻防战的智慧结晶。

这些举动下来,伊犁城中井水位已经下去不少。

朱仪一方面令人存水,将城中的所有容器都存了水,再派人打井,在城中适合的地方,都打上井,并且是深井。

想办法向下面挖掘。

水的问题,一时半会是不会出问题的。

但是时间久了,就很难说了。

药材的问题,却是迫在眉睫的。

伊犁虽然是要地,但是在石亨死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西域的局面居然有如此反复。

粮食有三年之储,这之必须的。但是对药材上,就没有太多的准备了。

所以在攻城战之后,朱仪眼睁睁的看着,很多大明将士,受了并不重的伤势,却没有药材,只能等死而已。

特别是在朱祁镇加强了明军的军医,在伊犁城中,就有百余人的军医,这一部分乃是出征的伊犁军的军医,只是他们没有带走而已。

这些军医很多手段都不错的,特别是在外伤之上。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些困难,虽然都是很困难的。

但是朱仪有信心熬下去。

最难以承受的不是这些,而是人心。

长久围城,最大的煎熬就是人心。

朱仪不用说了,他乃是东平郡王之孙,大明靖难功臣之后,虽然失了爵位,但是骨子里面却有一股傲气。

而且他的家人都在北京。

朱家更是一个大家族。

他这里一低头,一投降,成国公朱家这个家族就要从北京的圈子里面除名了。

所以,朱仪没有其他的选择,也不会有其他选择。

无法奋战到底,有死而已。

真是有这种心理准备,朱仪反而显得从容镇定。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朱仪一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在刚刚开始围城的时候,尚且能够镇定,但是在围城三个月之后,已经开始心中忐忑,在围城六个月之后,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在围城九个月之后,已经有人来质问朱仪,援军什么时候来了?

城中各种流言要传的纷纷扬扬的。

比如,伊王战死,伊犁数万将士已经被瓦刺斩杀殆尽。

比如,瓦刺已经攻下西域,此刻回到了漠北,朝廷都不知道我们还活着,更不会来派人救援。

等等等。

城中士卒各种心思的都有。

如果此刻不是瓦刺,而且其他部落,说不定他们就有人想投降了,毕竟石亨一脉与瓦刺的仇结的太深了。

不过,这样的局面之中,伊王妃,也就是石亨的幼女,被人称为石夫人的少女,颇有乃父之风,将伊王宫中的侍女全部披甲操练,并与朱仪一起,日日巡城,安抚将士之心。

有时候,朱仪都有一些可惜。

可惜石夫人不是男的,否则又是大明一员骁将。

朱仪看看时间,整顿一下甲胄,带着亲兵出城了,他带队走在伊犁城中间的大街之中,整个伊犁城之中呈现出一种壮丁少,老弱多的情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伊犁城中的汉人都是军中家眷,而这些军队此刻都在轮台。这也是为什么石夫人要操练女兵的原因。

因为这个时候,已经不分老弱妇孺了,但凡喘气的都要参与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