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推开木门,漆黑中有一个红点在闪烁,他站在门口借着手机补光灯快速扫过屋内,屋子面积并不大,陆离很轻易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他平静地开口:“屋内发现一男子,年龄50岁左右,侧卧在地,脚腕、手腕被麻绳捆在身后,眼罩蒙眼,胸口有轻微起伏,疑似被绑架。”

灯光环绕一周,陆离看到了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他抬手开了灯,屋子里立刻明亮起来,扫帚和簸箕规规矩矩靠在墙角,塑料水桶上方挂着一排旧毛巾,角落里堆着一些厚纸板,另一边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一暖水瓶和两个旧旧的搪瓷杯,还有一张破抹布,两个木凳,闪烁的红点便来自其中一个木凳,是放在这张木凳上的一台正在拍摄中的DV录像机,这角度不高不低,既拍不到地上的男人,也拍不到进门的人的正脸,是个不太聪明的拍摄角度。

“你好,我是警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陆离无视了DV录像机,提高音量对地上的男人喊道,男人没有反应,陆离皱眉,虽然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屋内,但同时也警惕着身后,这样的下雨天,无论是踩在石板上还是踩在泥土上都会发出声音,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靠近他,但如果他进了这间屋子,他将处在被动,随时可能有人从外关上门,将自己和男人锁在里面,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

陆离回过头确认身后安全,将手里的伞卡住门,这才举着手机靠近地上的男人,待陆离蹲下身,才意识到DV录像机正对着自己,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他安慰自己就当是个野生的执法记录仪了,便忍着被人怼脸窥视的不适感,伸出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脉搏,开口道:“确认存活,体表无明显外伤,尝试再次唤醒。”陆离一边说着一边揭开男人的眼罩,“你好,我是警察……”

揭开男人眼罩的同时,男人睁开了眼,陆离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

*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黑暗再次降临。

陆离手里的手机滑落到地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埋藏在心底的恨意迅速涌了出来,待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住,毫无还手之力,无法动弹,只能绷紧身体,和自己做着无谓的挣扎。

这是陆离所有噩梦的源头,陆离幻想过无数次杀死眼前这个人,用刀捅进他的身体,砍掉他的头颅和四肢,将他大卸八块,剥皮抽筋,斩断骨头,碾碎器官,他理应尝尽人间所有酷刑,在痛苦中死去。

陆离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止不住往外涌,他明明已经尽全力了,双手却使不上力气,耳边除了男人大口的倒气声,还有一个更清晰的声音,那个声线怎么会不熟悉,撕心裂肺,是自己的声音。

——杀了他,为爸妈报仇,他该死,他这样的垃圾不配活着!

——他必须死!

*

“你为什么在这里?”陆离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那三个字,“段、恩、祈……”

段恩祈被陆离掐着脖子,陆离抖得厉害,手里的力气并不大,虽然有窒息感,但不至于完全不能呼吸,段恩祈艰难地倒着气,骂道:“你他妈是谁!”

段恩祈的话成功地火上浇油,陆离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杀了他的父母,毁掉了他的人生,却连他是谁都没有认出来。

陆离冷笑道:“一个要取你狗命的人。”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陆离屏住呼吸,把所有力气都灌注在手上,他的指尖充血,指节发白,段恩祈的脖子被陆离死死掐住,隔绝了空气,便停止了倒气,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时间被无限拉长,看着段恩祈翻白的双眼,陆离的眼泪却一个劲儿往外涌。

*

“离离,爸妈会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

“你这不是还有一对爸妈么,还有外婆,还有我……”

“你不是孤身一人……”

“我们都很爱你……”

*

陆离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他猛地松开手,往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连呼吸声都带着哭腔,这个他模拟过无数次的场景,最终都是以他亲手了结段恩祈结束,而在病态的酣畅之后,他被困在无法复仇的暴怒与无能为力的绝望中,彻夜难眠。

这个做梦也在幻想的场景就在自己眼前展开,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可是为什么,手却抖得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在那一刻想起俞安雨的脸,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想起他温暖的怀抱。

是啊,已经无法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了,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有了爱的人,被他们爱着,也害怕他们对自己失望。

可是,父母要怎么办,天上的父母,真的会原谅贪恋眼前的幸福,而忘记仇恨的自己吗?杀害父母的凶手就在眼前,自己真的要懦弱地回避吗?

陆离抬起手捂住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想好再次见到段恩祈该怎么做,明明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笃信的答案,怎么会在和俞安雨的朝夕相处中产生那这么大的偏差?

可是,任谁都会贪恋的吧?被那样的人爱着,保护着,在那样的温暖里栖息过,已经不想再坠回冰冷的地狱了。

*

陆离无法抑制地想念俞安雨,想要立刻见到他,想要躲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思考。陆离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指尖刚要触到手机,突然一个黑影挡住了视线。

绳索似乎是活结,段恩祈竟然自己挣脱了,他刚被陆离这么掐着,脾气也被激出来了,扑过来掐住陆离的脖子,凶神恶煞地骂道:“小兔崽子!掐啊!你怎么不掐了!你有本事掐死我啊!”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仿佛是把陆离狠狠地摁进深海里,连耳朵也跟着堵了起来,段恩祈的骂声明明就在面前,陆离却听得不真切,只能竭尽全力抬起手握住段恩祈的手腕,用指甲扣进他的皮肤,但陆离刚才似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被段恩祈压在身下,竟使不出一点力气。

直到段恩祈猖狂大笑:“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她也是像你现在这样,哭着求我不要伤害你爸爸的……”

陆离双眼睁大,胸口的痛感逐渐苏醒,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接着被乱石砸过、被千军万马辗过,从胸口蔓延开的痛感遍布全身,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变了调:“你……住口……”

“我偏不,我不仅不住口,我还要说,你爸妈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救不活!他们就该死!”

“闭嘴!”陆离的眼泪狂流,哑着嗓子朝段恩祈怒吼道。

为什么?这个人接受了十几年的劳动改造,却没有一丝悔意?他的嘴里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对自己的父母的死没有任何愧疚,反倒耀武扬威地贬低着他们,这样的垃圾,要怎么欺骗自己去原谅他?

看着陆离歇斯底里的模样,段恩祈反倒笑得更大声了:“小兔崽子,就你还想杀我?你和你那没用的爸妈一个德行!也是有缘,你们一家人都要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另一种圆满了吧?好了,我这就送你去你那废物爸妈那儿……”

“我让你……闭、嘴!”陆离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奋力挣扎起来。

陆离突然的反扑让段恩祈措手不及,双手的力气不自觉一松,氧气迅速进入陆离的肺部,陆离得到了喘息,松开掐着段恩祈手臂的手,他是专业法医,清楚地知道人体的所有血管筋骨的分布,他抬手在段恩祈的手肘一拨,段恩祈从手肘到小臂延伸到小拇指一阵酥麻,掐住陆离脖子的手彻底失了力气。陆离收回手,用手肘击打段恩祈的下巴,段恩祈被近在咫尺的肘击打得眼冒金星,陆离借势翻身将段恩祈反压在了身下。

情势突然逆转,陆离红着眼恶狠狠得盯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段恩祈,许是此刻自己的神情足够吓人,段恩祈有些懵了,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自己。

段恩祈突然转过头看向旁边,陆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把寿司刀正安静地躺在木桌下的阴影里。

段恩祈正要伸手,陆离就先一步握住了寿司刀。

*

就在那一刻陆离突然明白了,Anesidora,送上礼物的她,她是被众神造出来,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火神给她做了金长袍,她拥有了取之不尽的财富;爱神给了她妩媚与**男人的力量,她掌握了可以肆意操控的权力;神使教会她语言的技能,她拥有了用语言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太清楚人们想要什么,她的礼物太尽如人意,以至于没有人可以拒绝。

也是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人们才幡然醒悟,她是众神送给人类的礼物,亦是众神给人类降下的惩罚。

*

陆离忍不住大笑起来,段恩祈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改口求饶:“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你把刀放下!你是警察!你不能杀人!你听我说!我已经接受过惩罚了,对你父母造成的伤害,我已经赎过罪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我刚才都是胡说的!你把刀放下!”

陆离收起笑,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确确实实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头发虽然很短,但是能够看到夹杂在其中的白发,他被自己压在身下苦苦哀求,一点没有年长者的矜持自傲。

陆离牵了牵嘴角,声音很轻,却没有一点温度:“这些话,你还是说给我爸妈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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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啊啊啊我的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