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要干什么?疯了吗?”钟诗婷跪坐在甲板上,怀抱着李卫东,李卫东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她瞪大双眼看着围着自己的沙恒和神情麻木的船员,嘴唇止不住颤抖,“为什么?你是老板的人?”

沙恒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蔑:“什么老板不老板?李卫东,你还记得我吗?”

李卫东靠在钟诗婷怀里,手捂住腹部的伤,手臂和腹部痛感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头皮发麻,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艰难地望向沙恒,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又微弱:“你到底……是谁……”

沙恒随着船身颠簸摇晃着,他抬手掀开背心下摆,露出了腹部的旧伤,长约十厘米的刀疤,伤口两边是缝合留下的疤痕,看起来像一条肉色的千足虫。

钟诗婷抽了一口凉气,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李卫东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读大学,和他的发小跟着一个开地下钱庄的老板做事,那老板专门借钱给赌鬼,赌鬼们押完房子车子,接着押老婆孩子,再押自己身上的器官,李卫东过了几年替钱庄老板追债要钱的生活,任凭那些赌鬼怎么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要自己宽恕几天,李卫东也毫不动容,该动手动手,该动刀动刀——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眼泪顺着眼尾狂流,钟诗婷乞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东哥以前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但是请你原谅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我把所有钱都给你,求你不要伤害他……他现在需要止血,他需要去医院,你把船停下,把我们交给警察,我们身上的钱都给你……你不要再伤害他,求求你了……”

“不行……”李卫东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虚弱,嘴唇颤抖,“不能……停……”

钟诗婷低头看李卫东,用力地摇着头:“不!你受伤了,你要去医院,在船上不行的……”

“没、关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不会伤害你,到了、马来西亚,开始、新的生活,照顾好自己……”

“不!”钟诗婷撕心裂肺,拒绝道,“你不要这样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可以,我不要你死……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就算你进去了,我也会等你,我会等你的……”

“老板、不会放过我们的……回去,我们都活不成……”李卫东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来,“婷婷,别害怕,他们不是老板的人……”李卫东说着看向沙恒,艰难地喘息着,“当年的事、身不由己……兄弟,你还了我这一刀,我希望,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她没有对不起你什么……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承诺,带她,到马来……”

沙恒像是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蹲下身来,笑道:“你看,你毁了我的人生,却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李卫东目光涣散,他甚至看不清沙恒的脸,但耳边沙恒的声音却很清晰:“李卫东,当初我跪着求你们说我老婆羊水破了要去医院的时候,是谁说还不上钱哪儿都别想去的?我老婆和她肚子里甚至没有来这世界走一遭的那个孩子,又对不起你什么了呢?”

李卫东的瞳孔骤然紧缩,双眼开始对焦,他这才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个涕泗横流男人的脸和眼前男人的脸竟然重合了起来,那时他磕着头乞求宽恕,额头在木地板上磕得“哐哐”直响,完完全全就是放下尊严的姿态,他身边的女人抱着肚子边哭边骂他,此刻眼前这张脸更黝黑更苍老,沟壑纵横,连牙齿也被熏得更黄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想起来了?”沙恒眼里闪过兴奋,比起莫名其妙挨一刀的愤怒与不解,他更希望李卫东感受到的是知道真相后的绝望与恐惧——最好不要抱歉,也不要愧疚,不然就太膈应人了。

“‘猴子’让我送老熟人一程,呵,怎么能不送呢?”沙恒说着手去握插在李卫东腹部的匕首,钟诗婷尖叫起来:“不要!你不要碰他!”

沙恒抬眼瞪了钟诗婷一下,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钟诗婷不敢碰他,唯恐会给李卫东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尖叫着摇头大哭。

前有狼后有虎,就在她以为柳暗花明却跌入到另一个深渊时,她才明白,那点光不是藏在潘多拉盒子最底下的希望,那不过是重重厄运中紧扣着上一份绝望的灾祸,那个名为希望的宝藏,早就被那个掌握盒子的人藏起来了,她早该想到,他们怎么可能轻易从老板的手上逃掉,自己给老板添了这么大的乱子,他怎么可能放自己走?李卫东那个叫“猴子”的朋友,在圈里声名狼藉,怎么会有船老板肯接受他的介绍,带两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偷渡?老板清楚地知道李卫东的过去,也调查了“沙丁鱼”的过去,所有巧合的事情,都是他在背后穿针引线,他看似什么都没做,一切却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都是老板的恶趣味,就像猫捉到老鼠后不会一口咬死,它会放手让老鼠看到希望奋力逃生,再轻而易举地捉住它,再放掉,再捉住,直到老鼠丧失生的希望,或者,直到它玩腻了。

*

“住手!警察!全部都把手举起来不许动!”身后传来一声呵斥,钟诗婷浑身一颤,回过头,就看到了举着枪的周游和宋越。

沙恒看到两个警察,眉头皱了起来,厉声询问:“怎么回事?怎么把警察放到船上来了?”

没人敢吭声,被枪指着,也没人敢动,周游和宋越举着枪靠近他们,李卫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拔出自己腹部的匕首朝着沙恒捅去,鲜血飙了出来,钟诗婷甚至来不及叫出声,沙恒抬手来挡,李卫东握不住匕首,松了手上的力气,匕首划过沙恒的手臂,立刻拉了一道口子,他骂了句脏话,捡起地上的匕首就要朝李卫东捅去,宋越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扑倒在甲板上,周游对着天空鸣枪警告,在情况混乱前威慑道:“都不许动!”

这一声枪响还算管用,船员们生生被他吓得收住了想要去帮助熟人的本能,周游朝钟诗婷喊:“钟诗婷!能动吗!过来,到我身后来!”

“不!东哥……”钟诗婷的眼里只有李卫东,匕首被他自己拔出来,腹部鲜血直流,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弱下去,钟诗婷怀抱着自己加速死亡的爱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钟诗婷!”周游又叫了她一声,钟诗婷却丝毫没有要放开李卫东的意思,周游咬咬牙,只能冲上前去挡在她的面前,宋越和沙恒滚到了一起,沙恒在船上待惯了,这点颠簸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宋越可不行,他和沙恒在地上缠打,作为冷师兄的关门弟子,关键时刻会的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最终还是靠着蛮力锁住了沙恒,但浪一打来,他失去平衡,沙恒趁机逃脱了他的束缚,沙恒也浑了:“都他妈愣着干嘛!就两个人还打不过了?”

刚被枪响威慑住的船员们纷纷回过神来,甲板上可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日日夜夜都在海上漂泊,早就习惯了,这两个站都站不稳的警察,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情势突然逆转,船员们纷纷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要朝着他们扑过来,周游一把拽住宋越往后拖,躲开了船员砸来的一棍,训斥道:“袭警是重罪!我们在追通缉犯!这事和你们又没关系,你们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但船员们都横了,根本听不进去周游在说什么,前赴后继朝他们扑过来,宋越回过神来,总算是有稳住了重心,朝着通讯器喊:“齐哥!”

齐一慈在那边骂道:“现在知道叫齐哥了!你们两个冲什么冲!”

快艇靠近,船身颠簸就更大了,耳边是齐一慈用喇叭发出的警告声:“警察!立刻停船!”

宋越抽空看了周游一眼,周游此刻也狼狈不堪,也是一脸被晃晕了的表情,他甩了甩头,突然听到身后钟诗婷的尖叫声,两人回过头去看钟诗婷,钟诗婷正被一个船员拽着头发拖向船舷,她朝躺在地上的李卫东伸着手,哭着喊着:“东哥!东哥!”

“操!”宋越撑起身子,连滚带爬想要过去,周游也站起来朝着那边奔去,船员发出一声冷笑,警告道:“不许动,不然我就把她扔下去!”

两人都停下了动作,周游只感觉到耳边一道风,下一秒肩膀就挨了重重一棍,宋越叫他:“游崽!”

周游猛抽了一口气,侧身抓住棍子,把人往前狠狠一带,顺势抬起腿用膝盖朝着他的腹部顶去,那人直接被周游放倒,周游也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一声巨响,继而是船身剧烈的震**,所有人都连忙扶住自己旁边能扶的东西,可怜的小宋警官刚爬起来,又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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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朋友,帅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