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麻袋人(上)该道歉的人永远不会道歉——马波 (1)

“回家吧,曼波!”

马波嘴里吐着白气,脚下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一片雪花挂在他脸颊边的头发上慢慢融化变成粉红色透亮的冰珠。他努力想跑,但双脚只在原地踏步。根本无法追上姐姐!

反复出现在梦里的场景,永远停在了曼波离开的那个雪天。无论马波如何努力去忘记,漫天飘散的粉红色大雪还是在梦里纷纷落落地下了整整九年。每场都刺骨寒冷!

高速路沿线,瓦肯镇

送餐员把自行车靠在门边的砖墙上,解开保温包,伸手按响了门铃,低下头等开门。房门被个妇人从里面拉开一条小缝隙,一双眼睛从里面看了马波好几秒才终于彻底打开房门。这样的开门方式在现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期算是平常。

高速路上每个城市都传播着或真或假的恐怖传闻。传闻的主角是浑身皮肤发白,五官淡化,只剩下一对儿漆黑大眼睛的异化人类。他们被叫做“蝼蚁人”。虽然鲜有人真正见过。但其传闻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真。据说有时候一些失踪了很多年的人会突然在某处出现。他或者她全身雪白或斑白,害怕阳光,只肖几天就会意外死亡。有人说他们身上带着病菌,有人说他们早已非活人。有人说蝼蚁人是一种病,那样惨白恐怖的外表是内在脏器衰竭所致。也有人说蝼蚁人无害,跟浑身纹身的鬼面人一样,只是个未知的少数族群。而所有这些官方和非官方的说法,没一个有说服力。

“您好。餐到了。”送餐员抬起头,露出制服帽檐下的眼睛。

“哦…”妇人愣住了。她不是第一次点外卖,但没有哪次需要这么大的勇气才能把餐盒接过来。

不寻常的送餐员并不是蝼蚁人!他也足够令妇人觉得不舒服了。简单来说,她以前可没见过这样的人!眼前这个削瘦的男孩儿穿着件已经洗得很旧的衬衣,领口上还系着一条破旧的狗项圈,上面刻着根骨头。这可并不是什么值钱有型的装饰,而确确实实就是廉价的狗项圈,劣质的皮革早已磨旧磨光。他的裤子就更离谱了!粗工装布长裤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两个裤脚和一双脏得完全看不出一点白色的“白色”帆布鞋被粗陋的针线缝在一起。除了顶正面印有快餐公司商标的帽子,年轻人身上的衣着没有一件符合常理!

而所有这些古怪的迹象与送餐员恐怖的眼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没有那么双眼睛,他的脸还是可以看的。但那对儿血红棕色眼睛实在太“难以接受”,眼白和瞳孔红红的一片。谁也别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什么!他嘴唇薄而紧闭,鼻子也坚挺得显得多少有些顽固。不是个可以用美丑二字去衡量的人!

妇人觉得长相丑陋还可以容忍,但非常理以外的东西就是“不健康”!就这样,不健康的眼睛把他瞬间和妇人,以及所有人区分开来。这男孩儿是个“独立的人”,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甚至是空气之外。

“还好,你不是蝼蚁人!”她嘟囔着。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疑问,但妇人一点想跟送餐员对话的胃口都没有。和高速路所有城邦的居民一样,瓦肯镇的人也没有好奇心。她默默地取过餐盒,付清钱。

“祝您用餐…”送餐员话没说完,面前的房门就关上了。

“愉快。”

刚到瓦肯镇三天的送餐员马波,对着房门说完最后两个字。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眼里的世界早就是红色的,浅红色和深红,棕红,黑色。大多数人和东西是黑色,比如刚才的妇人。

瓦肯镇是上洲际高速路的必经之地。他这样一路打工赚路费旅行到这里。服务生,清洁员,厨师助理,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马波最喜欢的是送餐员或快递员的工作。这些工作可以在城镇之间飞快穿行,停下喝水时,还能看看街边来来回回走动的人,有时甚至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陌生的人们和马波没有丝毫关系。但对一个离家独自旅行的人来说,他们,这些并不算友善的陌生人们,只要存在,就可以带来些许温暖感。而这些不易察觉的温暖感,哪怕是一丝一毫,都如此重要!

“总比没有好!街上没人才可怕。”马波这么想。

瓦肯镇快餐公司的工作是简单而重复的劳动,每天一早从送餐点领取餐盒和地址就开始派送。这几天马波不到中午餐就派送完了所有订单,下午还可以回公司再领一份餐盒和地址。他刚干几天而已,整个公司就炸开了锅。送餐员们逐渐冷淡排挤他,有时还会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马波完全知道是为什么,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赚钱上洲际高速路继续旅行。管不了那么多,时间有限,速度不能放慢!虽然希望街上有人,但马波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像是喧闹都市里一栋无人问津的高楼,寂寞而傲气地矗立着。只要人们继续允许或者无视他的存在。而这并不容易!

今天中午回到公司,马波没有领到餐盒。经理把他请进办公室。肥胖谢顶的中年人,用常年堆积的脂肪恳切而油腻腻地表达着自己对快餐业的忠诚。每天身体力行吃着本公司出产的垃圾食物,他终于秃头大肚子地坐稳了经理的椅子。

与马波的谈话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从闲话家常开始,“很多客人叫你血眼,这眼睛…”经理其实也不愿多看那双眼睛,只瞟了一下,就连忙移开视线。

这是难言之事的前奏!马波已经大概猜到经理想说什么,便干脆自己把话题引过去,“打架弄的,括约肌被打坏了,瞳孔不再对光线产生反应,发红棕色。您怎么知道客人这么叫我?”

“哦,你来也有几天了。论理,你这样的临时工我们不管太多,每天按时送餐,晚上结算工钱就可以。”经理双手撑在桌上深深叹了口气,“哎!刚才有个客人来电话说,血眼只用其他送餐员一半的时间就把餐送到了。这几天我们接到不少这样的电话。送得快本来是好事,我本人对你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但是…”他苦笑着摇头,“但是,我们毕竟是服务业。客人对我们公司的服务提出了质疑,说以前怎么就要两倍的时间才能送到。其他的送餐员日子就不好过了!很多人被客人抱怨送得太慢。我知道,你顶多再在这小镇呆几天就要上洲际高速路。你的送餐速度如果变成顾客心里的服务标准就麻烦了!客人不好伺候啊!你走了,要是其他人无法送得那么快,客人一定会觉得服务下降。年轻人,比别人快一点儿是好事,快太多就不是好事了!”

这番话已经很清楚。马波把送餐员的帽子摘下来放到经理办公桌上。经理又叹了口气,“去结算今天的工资…”最后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外却传来吵嚷声。

“给多少钱都不送!谁不知道那是怪物?连他住的房间都鬼影绰绰,发出奇怪的声音!见到他就不是什么吉利事儿。比起来,我宁愿给蝼蚁人送快餐!”一名送餐员不示弱地阐述着充分的理由。胖胖的女配餐员正为一个送餐单委屈地与好几个送餐员争吵。围过来看热闹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多,人们议论纷纷。

“反正挺可怕的,没人见过他真面目。”

“谁会去?麻袋人的订单…”

“他还吃饭?”

“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那玩意儿!”

“听说那家伙几乎不出门。诶,你说他会不会是那种浑身白化,大黑眼睛的的蝼蚁人?”

“不可能!蝼蚁人活不过三年!”

“可是,总要有人……”配餐员正万分为难,猛然发现了跟在经理身后的马波。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她扯着脖子大喊到:“血眼,血眼,你送吧!正好送到你住的那家汽车旅馆!”

“诶,这就对路了!也就他能送。”人群里有人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