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义山享用完那些可口的点心和茶水过后,那两个人早已经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和那些空盘子,静待天光。

可讽刺的是,这里根本没有一丝光线,他只能凭那些守卫的频繁换岗来判断时间。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除了冷和看不见之外,他没觉得有其他坏处。

至少他能在黑暗中练习自己的听觉,如今他能毫不费劲的听清门外那些守卫的闲言碎语,以及门外呼啸的风声,雨声,还有丧钟声。

奇怪,除了皇室之外,没有人能享受此等待遇,莫非是宫中又有哪位娘娘去了?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守卫在说什么皇上驾崩了之类的话。

“什么?皇上驾崩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不小心将听到的谈话脱口而出。他随即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四下张望,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在,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听到这消息,他不知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若再来一个昏君,这天下又岂能太平。过了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操心的太多。遂将身下那些枯草拢在一起,躺在上面,强迫自己闭上眼,好好歇息一番。

翠翠她们也听见了那丧钟声,不过没有义山那么敏锐的听觉,她们只觉得是位娘娘去了,倒不觉得是大事一桩。过了一夜,夫人竟没了气,屏儿在夜里便觉察了,可再怎么捂,都迟了。大伙儿紧紧挨在一起取暖,生怕再丢了一个人。自从昨日贵妃娘娘来过之后,再无其他人来过,她们也没再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那么多人围在一起,那气味又一拥而上,让翠翠始料未及,吐了屏儿一身。

翠翠连忙道歉,“都是我不好,屏儿,来,快擦擦。”她扯下身上的丝帕,递给屏儿。“不打紧的,二夫人,屏儿是个奴婢,再脏都不怕。倒是您,怎么这几日老是这样?会不会是有喜了?”屏儿说完,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若真是有喜了,也是造孽啊,在这里,又没吃,又没喝的,怕是这小家伙挨不过这三日啊。”翠翠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不哭还好,这一哭倒惹得那些丫鬟们也都哭了起来。

“哎呀,二夫人,说什么丧气话,快别哭了,别动了胎气。看看你们,成啥样了,这么没规矩,主子哭了,不劝,还自己个哭起来,像话么!”屏儿一边安

慰翠翠,一边训斥起一旁的丫鬟们。

大家终于安静了,再折腾下去,也没泪流出来,还白费力气。“老管家以前经常对我说”“吉人自有天相!”屏儿没料到二夫人竟同她异口同声的说出那句话,诧异的事情太多,她也就没再深究。

翠翠能想到拿着大刀的刽子手,还能想到自己即将身首异处的悲凉,就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们会被赦免。但听那些守卫说,她们都得多谢如今的皇上,若不是他大赦天下,估计两日之后,她出来便是坐囚车去刑场了。

见她们一群人愣在大牢门口,久久也没反应。守卫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到底走不走啊,还想被关起来么?快走,别站在这里碍事。”

她们一群人就这样被轰出了大牢,没了马车,她们只是走路回家,但这大牢建在宫里的最里面,背靠荒郊野岭,可怕的很。她们走一会儿,歇一阵的,到了傍晚,也没走进城。

得亏屏儿识得一些野菜,野果什么的,就在她们坐在那些乱石堆上歇息的时候,去到身后的树林里采了一些来,填了填肚子。

“二夫人,你先吃吧,我到时再采些过来就是了。你不吃,也得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啊。”翠翠接过来那些形状各异的野果和野菜。顾不得脏,便吞入腹中。吃着吃着,觉得跟山珍海味一般,吃了还想吃。

等她们走到宅子跟前的时候,又是一天过去了。可四处找寻,不见老爷的踪影。不想让二夫人着急,屏儿先扶她回了房。

屏儿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好菜,让那些丫鬟们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扫收拾宅子。这里里外外都被那群官兵糟蹋了一番,不过好在老管家教了屏儿一招,把那些金银埋在祠堂里,那里谁都不敢进去,更别说让他们东翻西找了。

屏儿又再雇了一辆马车,进城去找老爷。好在她记了路,那大牢就在东郊那块地方,如果她想的没错,老爷定是在那里迷了路,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车夫沿着那宫墙一直行至东郊那片树林,都没发现老爷的身影,屏儿让那车夫在那等候,自己独身一人去到那树林附近寻人。

“老爷,老爷,你在哪里啊?”屏儿声嘶力竭的喊着,可始终没找到他的人。就在她打算打道回府的当儿,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横冲直撞

的从那边树林里朝她走来。

待她抓着他的胳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终于认出眼前这个男子便是她找了半天的老爷。回到宅子之后,她吩咐几个丫鬟帮老爷烧水,并换下他那身酸臭的衣裳。

直到走进那一桶热水中,义山才清醒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回家了。他浸在那温热的水里,努力的回想在狱中发生的事情,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惊险的从地府里走了那么一遭又回来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那张干净清爽的榻上。终于不是那些有着恶臭的枯草了,他还打算歇会儿,这几日在牢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迷迷糊糊的,他轻飘飘的从榻上起身,像是被什么托着升到了空中,在途中他还记得自己撞到了两三只惊恐的雀鸟,和一只盘旋的老鹰。当他再次站在地面上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身在九天之上,云层之中。

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响,仿佛是在叫他,但又像不是在叫他。“柏,是你么?你终于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在一个劲的往前走,走到一个石榻前才终于止住了脚步。

他这时发现榻上躺着桔夏,是在崇光寺的桔夏。她身着一身素衣,犹如仙女落凡尘。“桔夏,我是义山啊,你醒醒。”

那女子睁开眼来,满含热泪望着他,口中叫着那个奇怪的名字,“柏,你终于来了。”他连忙摆头,“桔夏,我不是什么柏,你这是怎么了?这又是哪里啊?”

“这里是月宫啊,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啊!你不记得了么?柏。”

那女子说完,紧紧的抱住义山。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似的,好想拥她直到…义山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女子将满是鲜血的利爪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他只觉得肚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女子在他面前含着泪对着虚空狂笑起来,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视线越渐模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那女子一直反复吟诵着一首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江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屏儿拿起老爷手中那张宣纸,一字一顿的念给翠翠听。还没念完,翠翠就已泣不成声,她跪在义山早已冰冷的尸首跟前,狠狠的捶着自己的额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