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此番天幕山之行,竟成了祝云沧、孤天溟等与隐流门人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探查。

另一方面,郜晋南的情况亦是十分糟糕,虽然隐流受伤较轻的几人合力以真气为治疗,郜飞也从旁助力,但老人始终昏厥不醒,情况危急。

此番前往天幕谷探查,郜晋南并未想到会遭此大险,故而并未让家中子弟陪同——当然,即便是让郜家子弟前往,或许也仅仅是让伤亡更加惨重而已。

当郜家众人看见郜晋南如今这般情状之时,无不目瞪口呆,甚至有人质问祝云沧与郜飞,是否是他们戕害了郜晋南。

祝云沧与郜飞并未回答,只是全力对郜晋南进行施救。他们知道,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想要得以清白,唯一的办法便是救醒郜家老爷子,让他告诉众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郜晋南就躺在面前的床上,虽然脉象已然平稳许多,但由于体内真气损耗,又兼妖力纵横,依旧并未脱离危险。

郜飞站在床边,身后是另外几位郜家子弟,他们的神情,有的冷漠,有的愤恨,有的,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再之后,则是站在屋门口的几位隐流门人。

“郜飞,你从小便不尊教化,乃是这郜家的灾星。本已被逐出家门,此际又回来做什么?”一名看起来甚至比郜飞还要年轻的男子厉声喝道,“你把老太爷害成这样,是否非常开心?”

“就是,简直是无法无天!”另一面郜家子弟道,此人亦是面若冠玉,年轻非常。

“咳咳……”听得此话,一直站在门口的无魂忽然干咳两声,缓步走了进来,道,“二位这话好生奇怪。”

“有何奇怪?”方才说话的郜家子弟道。

“你们二人才多大,我看你们……似乎年纪比郜飞还年轻不少吧?你们又如何知道他从小便不尊教化?是什么郜家灾星?”无魂道,“到底是你们懂事太早,还是家里大人教育得太好?”

“你……”那男子愤怒道,“郜家的事,你不容置喙!”

“见到不平事,怎么就不能开口?”无魂道,“从老爷子被送进来开始,你们就在这你一句我一句的骂骂咧咧。你们不知道老爷子要静养么?你们听到郜飞回过一句话么?”

“你给我闭嘴!贱妇!”那郜家子弟吼道。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郜家子弟的脸上已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却听得无心喝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你敢打我!”那郜家子弟盯着无心,咬牙切齿道。

“有何不敢?”无心道,“打的就是你这种嘴巴又脏又臭的家伙!还郜家,名门正派,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话音犹在,却听几声剑鸣,数名郜家弟子已然纷纷拔剑,准备出手。

“住手!”这时,一个沉稳严厉的男音从不远处传来。门口的隐流众人散开一条小路,那几名郜家小辈亦回首过去。却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步入房间。他身着广袖红袍,面容清癯,双目有神,两手负在背后。

“二叔!”“伯伯……”几名郜家小辈弟子急忙拱手拜道。

“哼,老爷子命在旦夕,你们却在这里风言风语,还对客人拔刀相向,却成何体统?”男子严厉道。

“可那家伙……”其中一人想要争辩。

“还敢顶嘴?”男子冷冷盯着那人。

那郜家子弟急忙低头。

“你们出去。”男子命令道。几名郜家子弟只得离开。那男子望着无心与无魂,道,“多有得罪。”

无魂笑了笑,道:“总算来了个明事理的。”

无心却依旧愠怒,不言不语。

男子又望向跪在床边的郜飞,道:“你一直跪在此地,也不是办法。而且名义上,你已经不是郜家中人,本不该在这房中逗留太久。”

“我只是担心爹……”郜飞终于开口。

“你当日若有这份心,又何至于此?”中年男子道。

一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祝云沧,此时上前一步,拱手开口。他与孤天溟亦是受伤不轻,但经过自身调息,暂时能够下床走动。由于心系郜晋南安危,才前来此处试探,“我有一言。”

中年男子转过脸,望着祝云沧,道:“郜家的事,本不容外人插嘴,不过,你们既然曾帮助郜家,听你说说也是无妨。”

祝云沧心下略有些恼怒,但却开口,道:“前辈,我想,郜老爷子的伤,或许有一人能治。”

“谁?”

“鬼医吴逸荻。”祝云沧道,“前番他便曾救治过我的一位朋友,那朋友正是受了魔神据比尸之毒。”

“鬼医吴逸荻……”中年男子显然是听过此人,道,“他当真治好了你朋友的病?”

“那是自然。”祝云沧道,“我那位朋友,也在此处,正是那灵璧剑派的女弟子沈芯翎。”

中年男子想了想,道:“那可否请他到郜家来……”

“他恐怕不会过来此处。”祝云沧道,“这位吴逸荻,也是一位修炼多年的前辈,我想,不如由我与郜飞将老爷子护送过去救治。”

“我听闻鬼医身在酆都,此处乃是塞外。现在老爷子身体虚弱,怎么能经此长途跋涉。”中年男子厉声道,“他若不来,我们亦不强求。”

祝云沧皱了皱眉,他明白吴逸荻的性格,当日若非是他体内有着凄灯老人之神力,那吴逸荻也断然不会相助于他,此番他前往华山神农顶决战后,尚且还未回去与吴逸荻道一声谢,却又要劳烦他出门治病,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在祝云沧进退两难之际,那郜飞忽然站起身来,对祝云沧道:“此番,不用你去求医。你身上有伤,还是在这里休息几日为好。此番我去!即便是跪下来磕头,我也要把吴逸荻请来!”

祝云沧一惊,道:“可是……”

“不必说了,我去意已决。”郜飞道,“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动身!”说罢人已飞身出门,毫不迟疑。

那中年男子望着郜飞离开的背影,又望了望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郜晋南,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对站在门口处得隐流众人道:“诸位,还是先到客房休息吧,如今站在此处,亦是毫无裨益。”

离开郜晋南的卧房,祝云沧现行去试探过虺良,才返回自己的屋中。

虺良摔得不轻,他修为不高,背部撞在石头上之后,受了很重的内伤。参商老人为他灌输真力之后,方自转醒。看见祝云沧,他依然没有半分好感,甚至更加憎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难道就一定要把隐流完全毁灭么?”

祝云沧不言不语,参商老人亦面无表情。

因此,他只能缓步退出屋去。

祝云沧躺在床上,床边的窗子正好望见外头。此刻,已然是满天星斗。深秋将尽,却依然是天高云淡。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亦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索性,不去想吧……”祝云沧闭上双眼,长长叹了口气,“我自己岂非也身受重伤……”

十巫已然出现,人类与妖族的力量差距更加悬殊,此刻,并非固守自保的时候,也并非胡思乱想的时机,他受伤了,他必须好好休息,保证充足的体力,因为他不知道明日将会遇见什么,面对什么。

体内的真力越发平缓,仿佛连血液的流淌也变得平静起来。

祝云沧进入了梦乡——这一梦,他看见了山川、河流、富有异族特色的小屋,他看见了年少时的孤天溟,那时他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他看见了山涧的瀑布,一个孩子在瀑布中玩耍,全身湿透。

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九婆婆,看见了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