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居然真的下雪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外面依旧在沸沸扬扬而下的雪。这里可是南方啊,刚才还靡雨霏霏,转眼的功夫就雪落。

这可是真的夺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

称之为神迹,也不为过。

身边,小女孩已经发出连串的银铃般笑声,撒着脚丫子朝着外面跑去。

欢乐过头的小孩,总是容易忘却一些东西。比如说脚下。

小女孩跑出去的时候,一不留神绊在了门槛上,直接跌的马爬摔了出去。

我心中一紧,刚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外面站着的另外一个‘我’轻轻摇了摇头,像是鬼魅一样闪动,身子微微蹲下,托住了小女孩的腰部,然后顺势朝前送了一截。

原本会被直接摔的翻个跟头的小女孩,顿时变成在雪地上爬着滑出老远。

我心中大为恼怒。

雪这东西,说到底是水的固体形态,也是冰的一种,而形成冰的条件级就是温度要够低!

这样的天气,小楼只穿个薄薄的裙子,直接摔倒在雪地上,还不得被冻坏!

然而不等我开口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小女孩欢快的笑声。只见她先是在雪地上翻着打了两个滚,随后才是咯咯笑着爬了起来,张开双臂撒着脚丫子来回转圈。

突然,我看到眼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扑面而来。

不等我有所反应,那东西就砸在了我的脸上,噗哧一下碎裂开来,冰冰的凉凉的雪,顺着脸扑簌而下。

“快来啊,快来一起玩。”小女孩在外面咯咯笑着,又是弯腰去捏了一个雪球。

为什么她看到的是我?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时,站在外面的那个‘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对我轻轻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的身影骤然虚化,被风一吹,散做一片漫天旋舞的雪花,围绕在了小女孩的身边,而后又飘飘落下。

“哇哦——,好漂亮的雪。”小女孩缓缓的伸出手指,去点触那片雪。

仿佛那片雪就是有灵性似得,小女孩伸出手的瞬间,那些飞舞的雪就一片一片一片地落在了她的指尖,叠罗汉似得霎时叠成一道晶莹的细长的冰锥。

“哇哦——”小女孩发出欢悦的惊呼。

虽然我心中满不是滋味,但我不得不承认,那位的泡妞技术,的确是登峰造极。

尤其这手能随意让苍茫天地起雪的手段,我更是自愧不如。

不过小楼的愿望能达成,我也是感到格外的欣喜。此时我能做的,也就是嘘寒问暖的做做样子。

“小丫头,快进来,外面冷。”我喊道。

“老公,外面一点都不冷,快来陪小楼玩啊——”小女孩一面咯咯笑着,一面喊道。

一点都不冷?

虽然我不大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

当我走出店铺的门,踏入雪中的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略微有些冰凉的风吹拂着,虽然雪不断的飘落着,但是根本算不得冷。这个温度,顶多算是初秋。

天气不冷,我也就不再担忧。

堆雪人,打雪仗,看小女孩在雪中翩翩起舞,看她满心喜悦地奔

跑欢笑,我也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冬日的夜,一向是来的很早。我和小女孩只是在外面戏耍了片刻的功夫,天色就已经差不多彻底暗淡了下来。

“好啦,明天再过来玩吧,该回家咯。”我说道。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跟着我走进杂货铺,伸手一指桌子上的黄酒,“我要这壶酒!”

“想要就拿去。”我只是略微犹豫了下,就点头应允。

这店家也不知在忙乎些什么,居然是一直都没出来露面。

“一包雪,几包火,三四首歌,和一个沉默的冬夜。”小女孩歪着脑袋,扳着自己小手指数了数后,说道,“雪有了,火可以用酒替代,歌小楼能自己唱,冬夜即将到来……”

说着,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问道:“我该拿什么来交换呢?”

“你有什么呢?”我打趣地笑着问道。

“我有——”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了又想,突然脸色一变,“糟糕,我没带我的荷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大笑,“你还真准备拿钱来买啊?小傻瓜,这些都是送给你的啦。”

小女孩迟疑了下,最终点了点头,“我明天会把钱给你带来的——”

她转身离开。

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黑暗中,悦耳轻灵的歌声越走越远,直至微不可闻。

直到人已经彻底不见,声音彻底不闻,我才恍然回神——这样的天气,这个的黑夜,我为何居然会让她独自一人离开?

正当我想举步追赶时,风忽起,狂风大作。

残雪被风卷起,像是刀片般刮来,割在脸上生疼。

“唔——,外面天已经黑了,贵客又何许拔足远涉。”晴朗的声音响起,近在耳边。

我悚然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小桌子的一边,端坐着位老者。

华发披散,脸上皮肤却是透着健康的红润色泽,咋看像四五十,细看有七八十,再定神看却又像是四五十。

相奇,多半人也奇。

“小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擅作主张把老丈的酒送给了那小女孩。”我恭声说道,“老人家,你开个价码吧,我尽量给您补偿。”

这个时候就算他敲一笔,我也认了。

“区区一壶酒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老人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倒是胡来,胡先生的一手雪落,让老朽大开眼界啊。”

雪落?就是刚才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施展出来的手段吗……

我笑了笑,别过这个话题,“不知老前辈刚才是——”

我记得清清楚楚,从我进门到小女孩离开,我都没看到房间里有另外的人出现。

“哈哈哈哈,老朽一直在这里坐着,只是胡先生心无旁鹫,一直没注意到老朽而已。”老人打了着哈哈,却是又把话题转开,“不过老朽有点好奇,刚才那小女孩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和胡先生做的交换,居然能让胡先生大动干戈,不惜耗损这个世界仅余的些许本源力量来施展雪落。”

世界的本源力量?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听不

懂,但是我又不敢说破我是个菜到抠脚的菜逼,因为我觉得,只要我说出刚才那场雪落不是我发动的,那么……我会立即有危险。

这种直觉,存在冥冥之中,玄之又玄。

“也没什么。我用一场雪,换来了被冻结在空中的叶子,被裹挟在溺水者溅到裙摆上的枯草根,还有她手上尖锐而模糊的凉意以及未曾被我拒绝打败的执着。”

“这些,够么?”我轻声问道。

好像是在问老人,又像是再问我自己。

“这样啊……”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不过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世界,你都不心疼世界的本源之力,我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先吃萝卜淡操心的好。”

我的世界?这是我的世界?

我惶然失神。

满世界的灰色,满世界的虚无,这是我的世界?

无边无垠的灰色,不见人影,不见生机,居然是我的世界?笑话,我区区一个凡人,那来的世界……等等,我的世界?莫非这是我自己假象出来的画面?

灰色的世界,无边无垠的灰色,那些系在我腰间的头颅……

等等,那些头颅呢?

在无垠的灰色中行走,我分明记得我捡到了许许多多的灰色的头颅,然后这些头颅都是被我悬挂在了腰间,可是从我踏入小镇的那一刻,我好像就忘记了我腰间曾悬挂着满满的灰色的头颅,而且我也没再能感知到过它们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呢?

各种问题蜂涌而来,充斥着我的脑海。

一个念头,变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这,应该是一场梦。

梦,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捕风捉影的摄影大师,它能把你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小到被你忽略的细节,甚至是一些你脑海中偶尔闪烁而过的念头信手拈来,凑成一副惟妙惟肖的精妙绝伦大作,让你沉溺而不自知。

我遇到的这个所谓的灰色的世界,应该就是一个梦。

细节如流水般自心头涌现,时间开始飞速倒退。

我看到了我自己行走在荒芜的、无边无际的灰色中,但是却是倒着走的。就像是一一部已经放到了尾声的电影,被观影者按下了后退键,人物开始把之前的动作倒着重新做一遍直至返回最初的形态。

最终的画面,定格到了我被穆业一把推进灰色的雾霭中。

原来,如此。

我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这灰色的雾霭中,应该是有着某种带有催眠功效的东西,只是刚一接触,就令我眼前和脑海中幻象纷呈。

随着这丝明悟的腾起,周围的世界开始坍塌。

先是我在的小店铺节节飞灰,而后是周围的小镇,紧随其后的是满天飞舞的雪,已经周围的世界。

我看到了四周的灰色在崩溃坍塌,又灰色变成了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大片大片的灰色湮灭在虚无中,归于死寂的黑色,永恒的黑色。

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还有我面前的桌子,以及我对面的老人时,老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和桌子也一起在我面前灰飞湮灭。

下一刻,一只手从无黑暗中探出,抓在我手腕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