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和最后的世界(三)

连音死前也曾被抢救过。

抢救她的是海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一名实习医生,名字叫纪凌。

那名初出茅庐的实习医生在主任医生都摇头要放弃的时候,依旧还不妥协的,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让她坚持住,说着还要带她去看才新绽的樱花,还要陪她去野餐的话。

连音已经累的再挤不出半个字,只能直勾勾地望着他,将所有想说的话全蕴在了眼神里,期望他能懂。

一直到她的瞳孔涣散时,她才看见了他眼里露出的悲伤。

待到各项数据归零,她最后一眼记住的就是他满眼的悲伤。

连音以为这便是结束。

结果,一个好看的不成的男人出现在了她面前,眉含春山笑的问她,“愿意换种方式活下去吗?”

想,当然是想的。

她还没来得及过二十二岁的生日,还没喝纪凌的喜酒,没看他当新郎时的模样。如果能活过来,她当然是想的。

于是她便换了种方式活了下来,她也看到了纪凌当新郎时的模样,一如她所想的那样,帅气至极。她本可以安心的,可因为多看了那么一眼,才叫她看清楚,随之而后的生活并不如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样幸福美满,门当户对又如何,青梅竹马也终抵不过人心的变迁。

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有恃无恐,终于将大好的青年磨成了沧桑的男人,也磨灭了心中所有对爱、对美好希望的情愫,成了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她曾经觉得上天对自己挺不公允,还没开始大好的年华,便要过早的结束。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上天待纪凌更加的不公,天之骄子又如何,一样会被人所伤,而且会被更多的枷锁所羁绊住。哪怕难过的时候,也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哭。

如果可以,她希望纪凌是幸福的。

是最幸福的。

“你那么想回去,我便送你回去。”一道沉悦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要挽回,便让你去挽回。只是世事变化,你终究不是曾经的你。如此,便就将那些不该记得的都忘了吧。”

要忘了哪些?

连音一怔,突然掌握了意识,也就在此刻,大量冰凉的水流汹涌地通过口鼻往体内灌去,即将溺亡的窒息感瞬间惊醒了她自救意识。

她连忙闭紧唿吸,摆开架势想要脱离水面,忽而一只手臂钳住她的腰部,她感觉到自己瞬时被带了起来,两三秒后,一声“唿啦”的破水声响在她耳旁。

“快快快,快把人拖上来。”

纷纷杂杂的急速催促声,与噼里啪啦的水花声交织在一起。

脱离了水下的温度,空气中的刺冷感迅速包围上来。

一股股冷意拼了命的钻入皮骨中,连音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受,肺腔处钝痛的仿佛在遭受凌迟。

四周的声音很是嘈杂,连音只能感觉到有人正试图掰开了自己的嘴,又感觉到有一双手拼命按压着自己的胸腔处。

她被压的很难受,可她无能为力。

这时听得有人在惋惜,“真是作孽啊,好好的小姑娘竟然想不开跳河自杀。”

也有人啧啧揣测:“这捞上来了还有没有气啊?”

更是有人说:“这是神经病吧?跳河跳到医院的河里来了?”

唧唧哇哇的还有许多。

连音却觉得半个字都听不懂,意识也随着那难受的感觉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

窃窃私语不停地钻入耳中,连音感到黑暗正在渐渐远离,随着思绪越来越清明,原先的悄声悄语渐渐转换成了普通的闲话家常。

连音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注意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荧光灯,还有唿吸之间满鼻子的消毒水味。

目光顺着天花板往下,白的与天花板如出一辙的墙壁,淡蓝色的隔帘。不过几秒,连音就确定了自己所在地,应是医院无疑。

她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唿出,胸腔处还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呛了水的关系。

阻隔着外界的淡蓝色隔帘突然在这时候被人由外掀开,连音就这么与戴着口罩穿着淡蓝色护理服的女人四目交接。

对方显然没想到连音已经醒了,眼里惊了一秒,旋即按了按她的床头铃,并对她说,“醒的挺快。溺水急救的及时,再晚点你就被交代了。冷水里泡了会,受了凉有点烧……”

女护理的话有点多,一股脑将她当下的身体情况都说了一遍。

末尾,女护理来了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做什么想不开跳河。”

连音眨眨眼,有点儿懵。

不多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师和一个年轻小护士一起走过来,对着连音进行了番简单的检查,全程连音只睁眼看着,也不说话。

男医师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稍稍皱了皱眉。

小护士走到她一旁,轻声轻气的问,“你能说话吗?那个……,你被送来急诊科,费用是把你救起来的高医生先行垫付的。你能提供下家属电话吗?”提供家属的电话当然是好让小护士去联系人过来付医药费的。

“嗯……”连音试着发了发音,喉咙并不太难受,她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这是哪家医院?”

这位想不开的女病患不但有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副很好听的嗓音,小护士如是想着。

不过仍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海大附一医院。”

都跑来人家医院的河里跳河了,竟然还不知道是哪家医院?

海大附一?连音看向小护士的左胸口,胸口标袋上正绣着海港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字样。

连音怔怔的望着那一行字出神。

小护士见她又晃神起来,不由得有点儿无奈,出声唤了她,还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连音错开小护士的手,看了眼窗外半灰半蒙的天色,又问说,“现在什么时候?”

“早上七点。”

男医师扫了眼非常配合病患提问的小护士,虽然一言未发,可眼里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快点问清楚病患的家属电话,让家属来付住院费啊!

小护士瞄了眼男医师,近乎秒懂。

连忙又捏回话语权说,“这位病患,请你提供一下家属的电话好吗?你现在发着烧,可能要住院观察,需要你家属过来一下。”

家属?

连音蹙着眉,头有些泛疼。她的家属……她有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