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基地针对青川基地的攻势在外人看来是很突然的, 它闪电一般的迅速降临了。

两个基地的势力都是遍布于各地的,好像集齐全部大军,得提前准备许久, 青川基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边都是自己大领主的死忠,都累积着对对方阵营的仇恨,一时间枪与炮、剑与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炽热激越的交响曲。

顾星倦没有颁布什么“降者不杀”的指令,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人根本不会投降, 被宗教洗脑了的人最是可怕,他们就像是得了集体癔症, 陷入了狂热的对圣女弥赛亚的爱与虚幻的骑士主义。

要想治疗这种集体癔症, 唯有解决病灶——李月浓。

李月浓在基地最中心的建筑物里, 焦急地指挥着自己的人挡住攻势。可谁能挡住一个怪物的攻势呢?

正常来说, 将在卒后, 大将型的人物是不会身先士卒的, 但在这里,这个规律并不成立,顾星倦轻轻松松地突破了敌人的火网,第一个抵达了中心区。

这一天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穿上华丽的礼服,也没有随意到穿草莓睡衣, 她穿了一件剪裁精致的手工黑西装, 胸口别着的白玫瑰,看打扮像是去参加朋友的葬礼。她浓密的黑色长卷发披落着, 像是野蛮生长的海藻,衬地肤色莹白和容貌魔魅。

她仰头望着高处的窗户,笑了。

李月浓连忙关上窗户, 因为不久前她们对视了, 她看到顾星倦用口型说:找到你了。

刚刚那一瞬间, 李月浓感觉自己仿佛直面了恶鬼!

李月浓被吓得躲在了墙后,并且不自觉顺着墙壁滑坐下来。

这时候卫权推门景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幅被吓得发抖的模样。

卫权想要责备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咄咄逼人,可看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不忍心了。

他走到李月浓身边,弯腰抚摸着她的头,而她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的裤腿。

想到这两人明面上的亲缘关系,卫权不禁道:“比如你投降吧,再好好道歉,说不定她会看到你们的血缘上,放过你。”

从过往的战役经过可知,其实顾星倦并不是好斗好杀之人,也无意跟人争夺蓝星霸主之位,她可能更喜欢田园牧歌的生活,在战争方面也一直采取防御的手段,即敌不犯我我不犯敌。既然如此,她和李月浓之间就不是非要杀死对方的关系。

李月浓点了点头,又疯狂摇头,“没用的,她根本那不是我姐姐,她是魔鬼,魔鬼占据了姐姐的身体!”

李月浓早就知道的,那不是顾星希。顾星希是个温柔的圣母,再怎么性格变异,也不会变成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另外人类再怎么变异,也不可能变成那种浑身触手的模样,与其说她是异能者,不如说她跟外面那些变异动物是一拨。她就像是基督徒里长着山羊角的人,是恶魔的化身。

“怎么会呢……”卫权想要继续安慰她,可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苍白,连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毕竟顾星倦真的不像是人类。

随后,魔鬼来敲门了。

李月浓疯狂摇头,让卫权不要去开门。

卫权当然不会主动去开那扇门,他当机立断给枪上膛。

下一秒,门碎了,被凶猛的触手戳碎的。触手一下子又收了回去,门外站着的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跟末日前CBD里进出的女精英没什么两样,她甚至是笑着的,只不过那笑容莫名叫人心底发寒。

她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此刻正焕发着微微的红光,瞳仁呈现鸽血红宝石般的色泽,美丽而阴郁。

李月浓失去了沈珀凉,只能求救于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阿权救我……”

卫权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敌过顾星倦,但还是咬牙,举枪拦在顾星倦面前,“不许伤害她!”

顾星倦继续向前走去,卫权开枪,子弹横飞,不过都没能打到她身上,即便他枪法神准,因为子弹都被毫无征兆冒出来的触手给弹飞了。

李月浓趁乱逃跑,她的衣柜连同着密道,密道又四通八达,她要找一个地方进入空间,之所以要逃跑就是为了防止顾星倦蹲守,只要顾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消失的,就蹲不到她。

李月浓打着如意算盘,脸上浮现沾沾自喜的笑容。

卫权见子弹没有作用,而顾星倦又一步步靠近自己,心中满是压抑,眼前的女人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顾星倦抬手,打算给他脑袋来个暴扣,而这时身后响起了森海的声音,“把他交给我吧。”

顾星倦略微回头,“给你?”

她没有立即将卫权的人头送给森海,因为她担心森海会因为昔日兄弟轻易而放过这个男人。

顾星倦已经做好决定要让男女主一起下地狱找撒旦炸金花了,她不会因为卫权没有主动得罪过自己就放过卫权,助纣为虐同样是错误的。

森海知道顾星倦不相信自己,他只好说,“我还有话想要对他说。”

顾星倦略显疑惑,但是准了,将卫权留给森海处理,自己去追李月浓。

卫权想要拦住顾星倦,却被森海释放的雷电所包围。

顾星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柜子里,蜷曲的发丝像是黑蛇一样游走,飘逸而鬼魅。

“那个女人是魔鬼,你为什么要帮她?!”卫权呐喊。

森海冷着脸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追随的是弥赛亚吧?清醒一点,卫权。”

卫权咬牙,“她是我的信仰。”说完似乎内心又动摇了,便立马补充,“她至少确实改善了平民的生活。”

“你知道因为她引发的宗教狂热,死了多少人吗?”

异端狩猎的事情已经蔓延至亚欧整片大陆,卫权不可能不知道,他无力反驳,只好调转矛头,“别说的你们多无辜,不也弄出了名为星辰教派的幌子吗?同样的手段,同样的目的,又有多高贵?你能说你所作的一切都是正义?”

“你真的变了,”森海叹气,“老大。”

听到久违的称呼,卫权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望着眼前的少年,那是他一手带进佣兵世界并且培养起来的少年,他昔日那清稚的眉眼已经呈现出属于成年人的稳重与疲倦。

看得出森海很累,也很不想要面对跟自己曾经的大哥兵刃相向的结局。

大概是这边闹出的动静比较大,又是闪电又是雷声的,很快吸引来了人,他们喊着:“老大——”“小海——”

来的都是极光军团的人,这下他们终于聚齐了,除了夏言冰。过去他们每一次聚头不是嘻嘻哈哈,就是并肩作战,而这一次却分了两个阵营,还是对立的。

明青和叶姣、森海都属于星海阵营,卫权、王放、苏尔坦尼等剩余七人属于青山阵营。气氛僵硬且尴尬,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阿拉伯人苏尔坦尼首先出生,试图调停,“两人都冷静一点,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这样……”

卫权没有放下武器,森海的眼中的仇恨也没有散去。

森海咬牙切齿地道:“我没他这样愚蠢固执的兄弟。”

苏尔坦尼、王放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还是卫权这边的,但却觉得森海说的没错,卫权太过于愚执了,这让他都有些不想要帮卫权。

极光军团本来时自由散漫的沙漠佣兵,虽然是佣兵,但接的活绝大多数都是保护人的,有时候还会跟军方联合剿匪,所以他们一是受不了青山内部一层一层的权力划分,二是受不了李月浓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作风,如果不是卫权非要留在这里,他们早就离开了。

他们大多都是异能者,离开了基地也能活,没有必要非留在这里助纣为虐。

卫权说不过森海,便下令:“拦住他。”说着就要进入衣柜,去帮李月浓对付顾星倦。

然而令人尴尬地是没有人动,森海依旧拦着他,站在衣柜前布置着危险的闪光的电网。

卫权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同伴,“你们?”

他手底下的六个人纷纷低下头去,还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王放代表大家开的口:“老大,我们不想再跟着你了,也不想再帮那个女人了。”

“什么?!”卫权的脸上闪烁着雷霆般的震惊之色。

“你还不知道吧,”王放嗓子眼里像是滚着水,听起来有些哽咽,“夏言冰他死了。”

卫权更惊讶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不久前,军团内部发生矛盾,夏言冰出走。一开始卫权还关心一下夏言冰的动向,但是考虑到极光军团的每一个人的单兵作战力量都很强,夏言冰根本不可能出事,就没有再上心了。

再加上基地之间的战事吃紧,李月浓又对军事部署一窍不通,只会下令屠城,看谁不爽就要屠谁,一点章法都不讲,所以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由卫权亲自来操持,他就更没时间管兄弟死活了。

而夏言冰就在这段时间里无人问津地死掉了。

森海同样是震惊的,他看向卫权,“你怎么做的老大,你怎么能让你的兄弟不明不白地死掉呢?而且你竟然都不知道……”这一刻,他对卫权的怨念更深了。

自从沙匪杀死了他的父母之后,他就跟在卫权身后,把卫权当做亲大哥,以前他是很崇拜卫权的,觉得他有勇有谋,如今却觉得卫权就是个笨蛋。

大家都沉默了,还是性情稳重的苏尔坦尼解释起了夏言冰的死因:“他是在西边的沙漠里被人发现的,被发现时身体干瘪,没有外伤,应该是渴死的。”

森海气疯了,“他连空气都能挤出水,怎么会渴死?!”

夏言冰的异能跟楚琴的相同,可以凝水成冰、凝气成冰,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苏尔坦尼讷讷,“估计……是他不想活了。”

森海的眼眶红了,语气却逐渐歇斯底里,“不想活了?你告诉我一个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战士,一个走过尸山血海的人,他自己不想活了?而且他是水系异能者啊……”

水系异能者把自己渴死,就跟人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一样难。

“不可能,不可能……”卫权喃喃自语般地重复,他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就如同他此刻的灵魂一般。

卫权作为他们的领头,十分清楚夏言冰的秉性,也清楚事情的始末,所以这一刻他才会如此惊慌失措。

——夏言冰是在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快乐之后,自己主动走向死亡的。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森海还是求证地问道:“言冰为什么会离开基地?”

其他人支支吾吾,卫权颓然地道:“是我赶走他的。”

夏言冰的离开就是森海离开之事的翻版,只不过这一次的起因不是女人,而是夏言冰自己被怀疑杀人,不管夏言冰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只有他有作案时间,而他的惯用武器上也确实沾染了那人的鲜血。

那人还是李月浓的女伴,李月浓哭得稀里哗啦、楚楚可怜,发誓要给女伴报仇,卫权虽然保住了夏言冰的命,却不得不将夏言冰逐出基地。

夏言冰临走前问过卫权:“你相信我吗?”

卫权当时恋爱上头,无条件相信李月浓,便道:“我相不相信不重要,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如果是末日前,你是要上法庭的。”

意思是能放你走就不错了,卫权显然并不相信他。

夏言冰听完仰天大笑,笑声狂放而凄凉,那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证据确凿,但也有可能是有预谋的陷害。”森海听完之后道,“你明知道言冰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真的杀了人,他也不会藏着掖着,不可能否认。你却还是不信他。”

对于佣兵而言,杀人是家常便饭,没有哪个佣兵会耻于承认杀过人,另外通常手段也是真刀真枪的来,再不济也是伏击,用柯南里小黑人那样的手段来谋杀,怎么想都不是佣兵的作风。

虽然并不可观,但森海还是盯着卫权道:“是你杀了夏言冰。”

他的死亡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名为基地的保护伞,更是因为失去内心的支撑。原本,极光军团是个家,后来,这个家没了,还散做一摊沙子。

在这个本来就寒冷绝望的末世,失去心灵支撑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灾难抹杀肉x体的同时,也抹杀心灵,还没有一点支撑的话,人真的会走不下去。夏言冰就是在灵魂破灭之后,肉x体才逐渐走向死亡的。

卫权视线闪躲,最终沉沉地低下头去,“是我的错。”

森海忽然想到,如果没有顾星倦的收留,他、明青、叶姣可能会都像夏言冰那样无声无息死去,在世界的黑暗角落,在无人知晓的荒凉沙漠……

因为有他们三个的先例在,森海不由怀疑夏言冰的死,也是因为李月浓想要铲除异己。

夏言冰性格爽朗,骨子里敦厚善良,很可能他不同意李月浓的很多政见,并直白地表达了反对,这才惹得李月浓不快,视其为眼中钉。

看谁不爽就杀了谁,一直就是李月浓的宗旨。

而且夏言冰虽然在失去兄弟的信任之后会很伤心,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心灰意冷到要放弃生命,十有八九是在沙漠里有遇上了什么事,最终让他彻底地心如死灰,主动放弃生命。

不过这些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思及此,森海不再犹豫,释放出万钧雷霆,朝着卫权击去……

卫权的异能是瞬间移动,他还是想要移动到森海附近,进入密道,可森海牢牢守住了门,他只能移动到屋外,以躲避雷电的攻击。

其他人不知道是反应不过来,还是真的不打算帮忙了,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最多略了一下位置,避免被波及。

屋子外,卫权的内心挣扎而矛盾,他确实是没有做好当老大的义务,但他已经不顾上这些了,他满脑子都是李月浓的安危。事已至此,他只想要保护好她。

他想了想,决定放弃正面对敌,通过走廊往安全通道走去。这里的密道四通八达,每一条通道都会对应一扇门,而通过门也同样能进入密道内。卫权想也不想,一头扎入了密道。

*

顾星倦进入衣柜,没多久就用上了岔道,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就看似很随意地选了一条路走了下去,很快她又碰上了岔道,她又很随意地选了个方向,似乎每一条道路尽头都有一个分叉,循环往复。

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顾星倦停下来了,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陷入了沉默。

她能隐约感觉到李月浓就在这里,但是李月浓隐身了,应该是故技重施地躲入了空间里。之前她们在南部森林短兵相接的时候,李月浓用的就是这一招。

照理来说空间里漫长的时光会是李月浓极其痛恨的,但在“无聊而痛苦地生”与“精彩而无痛地死”之间,很多人仍旧会选择前者。

之前,顾星倦确实对这一招没辙,只要李月浓一直待在空间里不出来,顾星倦迟早会离开,顶多派人蹲守着,只要看守睡着了或者不给力,就会给李月浓可趁之机,而且李月浓在里面经历漫长岁月,也不一定毫无张进,就算练不成绝世武功,心智城府也会身很多。

顾星倦不想在等,也不想要给对方任何翻身的机会。

她从空间里召唤出了一张卡牌,牌面难得地没有太过于不可名状,反而透出一种惊人的美感——UR卡【尤格·索托斯】。

扔出【尤格·索托斯】牌之后,原地并没有出现被粉丝称为“泡泡”的美丽邪神体。尤格之所以被称为“泡泡”是因为尤格的本体上长着无数灯泡般的东西,那些“泡泡”全部都焕发着美丽的光芒,就如同此刻,顾星倦触手上的肉瘤一样。

那些发光灯泡似的球状物在她身后形成灯海,辉映着她的容颜。

而后,她向前迈了一步,那里明明只有空气,她的腿却消失了,她载上前一步,身体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

空间内的世界已经是一片荒芜,原本的万顷良田已经被杂草所侵占,那些草木野蛮生长,有的长及人的膝盖。

李月浓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了,面容有些憔悴,不过皮肤依旧饱满健康,说明她过得不错,只是当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时,她僵住了。

两个女人隔着连绵的野草对视。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月浓的眼神满是慌乱,还有很深的迷惑,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空间里,这在之前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唯一一个未经允许来这里的人是沈珀凉。难道……她变得跟沈珀凉一样了?

“为什么不能?”顾星倦眼神淡漠。

她拥有着时空之主的卡牌,也是时空之主的后裔,时间和空间对她来说,本应该就像是后花园一般,可以任意往来。

她踏着无垠的时光而来,足下激起细微的尘埃。

明明是维纳斯凌波般的画面,却叫李月浓跟见了鬼样惊叫起来,“你别过来!”

李月浓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她可以去嫉恨的对象。人只有对跟自己差不多的角色之间才能合理地产生嫉恨,而眼前的人距离她非常的遥远,就像是银河之外的星球之于蓝星。

顾星倦继续向李月浓走去,心中忍不住感慨。有时候她觉得李比自己更适合这个时代,她有权力意识,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并且十分积极地去追寻,如果不是为了追寻这些侵害到了她和同伴的生命安全,她都想要为对方拍手称赞了。

可惜,宿命和李本人将她们推向了绝对对立的境地。

此时此刻,命运就像是江河汇入汪洋,一往无前,无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