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无法真实还原千年前的那些开出血色花朵渲染了浓重哀伤的回忆,只能记起那天苍茫雪雾中大片染就的红色雪地,仿佛黄泉彼岸错落盛开的曼珠沙华,招摇耀眼而又苦痛挣扎。

故事便到这里结束,然而故事本身还并没有结束,澜迴用自己的语言将其补充完整,顺带也解释了这些年来隐没无声的谜底:自那之后,冥夙帝座只称自己已经成婚立后,并布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可妄议帝后,冥夙本就是同天帝平起平坐的五帝之一,此令同天帝之令本就无甚不同,更加上知晓此事的人,除了长洲一干早已经退隐三界之中的老神仙曾在凉歌呆在长洲时同她走的挺近之外,其余的神仙们只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聊八卦时知晓一点儿凤毛麟角的传言,但是这传言本身也被这些超脱世俗基本上直把八卦当做消遣而从不深究的神仙们记的乱七八糟,所以时日一久,百年也不过一瞬,这些记忆力普遍下降的神仙们,就都将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便是为何自凉歌死去四千年来,都无人敢将此事拿出来议论的原因。

然而作为师出同门的伽络影,走的却是同冥夙完全相反的一条路。

凉歌说要他忘了她。

他真的听了她的话忘了她。

伽络影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长洲,他在人间厮混了整整一百年之久,之后回到了九霄,向自己的授业恩师紫薇大帝讨了一颗忘记前尘往事的丹药。

他说:“千山暮雪,浮华往生,皆是幻梦。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之后的四千年,他一直徜徉在山川锦绣之中,将前尘尽灭,专心清修,与冥夙也再没什么联系,直到数月前接了幻海新任魔君的战帖前去同他切磋,却在战的正酣时却被那魔君风风火火的新后冒失闯入,魔君心念自己心爱之人,虽然心知自己违了道义却还是毅然撤了法阵,其实这本该受伤的应是魔君,但伽络影念他护妻心切,硬生生将法阵逆转,导致自己被法阵所伤。途径熙城时停下来疗伤,却碰上了夹带出逃的我。

仿佛冥冥之中,天命早已注定,我原是凉歌的转世,应她所言,转世之后将回到伽络影身边。

凉歌不愧是聪明的女子,但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即使我陪在伽络影身边,也陪不了他一世。他的一世太长,凉歌将所有的事都悉数料到,惟独忘了考虑最致命的一点,时间。

即使我现在不走,我又能陪他多久?三年五载无妨,十年八年也无妨,那之后呢?

我终于知道,我前世凉歌欠了伽络影这笔情债,此生,我必将替她偿还。

“事到如今,你想要怎么做?”

沉默许久之后,澜迴终于开口问我。

又是许久的沉默。

夜色逐渐晕开,寒气渐起,天上一弯新月已在影影绰绰之间,此时应当是伽络影读完公文,该是来找我的时候了。

我听见自己声音清冷响起,一如当年在长生殿中凉歌带了呜咽的坚持:

“……请大人助我离开。”

……

“络影帝君亲启:

莲雾一介凡人,仰帝君之风采,乐山水之悠然,而今已倦,分外挂思凡间声色,且与上仙纠缠良久,着实辛苦,烦请放过莲雾,仙界自有姿容绝色者,上仙可觅良偶以配,何必为莲雾至此。莲雾也不过逢场作戏,望上仙,切莫误会。”

此去再也后会无期了。

从颈上取下的那枚流光的上古紫玉,轻压在了洒花信笺上。

路过惊鸿园,又见花影重重中那两行伽络影的题字,实在忍不住又伸手抚上去:

君应有语,渺万里浮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从此以后千山暮雪,万里浮云,都不会再有鸿雁传书的方向了。

我初见伽络影时正是三月春日,风清水暖,如今离开他时,正是百木肃杀的冬日,跨出院门时有风乍起,卷起一地未落尽的黄叶,真是恍若南柯梦里,前人总道镜花水月缘,我总不信,如今才恍然觉得浮生若梦,悲欢也尽皆是幻像。

“莲姐姐

可是要出去?大人今早临走时嘱咐了,今天怕是要有大雨,您这会子出去仔细别着了凉。”金昭正倚在穿堂的门槛边上嗑松子。

“我只是出去走一走,就在瀑布底下的亭子里,也不用人陪着,不碍事。”

却又顿了一顿,道:“大人的那件描金云纹长袍我已经叠好了放在床上,他前日嚷嚷着找不着,原是收在了壁橱的暗格里。”

金昭疑惑地望了望我,却没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歪了歪脑袋,天真活泼地一笑,伸手递过一柄伞,“大人说了,莲姐姐要是出门一定要带上伞。这把伞是大人特地留给您的。”

我伸手接过,撑开,月白伞面,上面几抹深浅淋漓的竹叶,配着湘妃竹骨的伞柄,墨绿的仿佛要滴下来。我不自觉绽开一抹笑意,是伽络影的手笔。

“那我走了。”

走出几步,藏在袖子里的手探出来伸开,手心里握着一枚金色的符咒。

说来惭愧,我这一生无甚成就,但落跑一事已然轻车熟路,这或许也是因了我太过懦弱,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澜迴给的这枚符咒,会将我带出伽络影的结界,回到人间,一旦回到人间,便再找不到入仙境的路了。

便是说,自此一别,我将再也回不去了。

正合我意。

远处阴云压顶,一道雷声隐隐响起,与此同时我手中的金色符咒绽放出一道光芒,“簇”地一声,燃起一道金蓝色的火焰,又于瞬间兀然寂灭。

滴滴答答的,雨下了起来

我睁开眼,已经身在不知名的山路上。一道闪电骤然照亮半边天幕,豆大的雨点以倾盆之势落下,来不及撑伞便将衣服淋得湿透,慌忙撑起伞来,于雨中遥望身后暗沉沉的连绵群山,如泼墨晕开的云雾中时隐时现的深色的山脉,已不知哪一座是伽洛影的所在。雨点一瞬间便将衣裳悉数溅湿,我也恍然醒悟过来,还去寻找什么呢,那山那人,从此都跟我是陌路了。只这么一想,便觉得天地恍惚,于一瞬间,失却了它所有的光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