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扑面而来一场狂风,周身白雾顿时犹如漩涡般搅动了起来,将我团团围住,对面的茭柔,不远处的墨玉,还有身边参差的枯荷,微凉的湖水,都在一刹那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天地间除了奶白色的雾气唯有面前矮几上的那枚散发着奇异轻烟的熏炉仍在我面前明灭不定地闪烁,我不由地伸出手去捧住那只小巧的圆形兽炉,却发现面前的矮几不知何时也已经不见踪影,更遑论前一刻还好好坐在我面前的茭柔仙子,面前除了雾还是雾,就连我迈出去本以为会踢到船舷的脚,也没有任何阻碍。

我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抱紧了怀中的小兽炉,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种感觉好像我是一团正被包进又糯又白的汤圆里头去的黑芝麻馅儿,四面都是圈起来的一片苍茫,没有尽头也找不到边。

又是雾,哪次遇险都是雾,我在心里默默腹诽道,难怪形容神仙都是腾云驾雾,感情是你们都偏爱这种非主流的出场方式?

我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我还是太年轻,古人常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太轻敌就是没有好下场啊,更不用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我压根就不应该觉得茭柔仙子是为了来和我握手言和的,如今竟叫她成功摆了一道,也难怪伽络影不喜欢,虽说长得还可以吧,但这性格也忒诡异了,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外表和内心严重分裂成这样的姑娘,真是叫我好生担忧。

但为今之计也只有默默计算一下伽络影同澜迴议这一回事,究竟要多长时间了。

但一想到茭柔同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又犹豫了。伽络影他自然会来找我,但是之后呢?我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在我知道了他高不可攀的身份之后,我还能像从前那样耍赖任性地留在他身边么?我一早知我同他的身份悬殊,我也已经说服了自己相信他,不去在意,但如今知道了却又是另一种心境,我不知道自己再见伽络影的时候还能不能正常地同他说话,却不是因为被他的身份所惧,确实,他的地位太过尊崇,身份太过重要,但我也并非浅薄小人,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远离或是靠近,若是爱上了我一样会奋不顾身,但他却将它完美地掩藏下来,也许他确然是为了我好,但我从没有恋爱过的经历,不知道怎样接受感情上的欺骗和面对接下去自然而然的原谅,我也知道,无论怎样坚不可摧的感情最怕的也是谎言。他将自己的身份掩藏成为了一堵看不见却失了真实带了猜忌的墙,一旦这墙被人发现,所有原先耐心经营的信任都被猜疑和不安一一推翻,如果这样的话,我该怎么面对伽络影?

同时,我又怎么可能不会去想,他的身份那样之高,却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我?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能向我言说的缘由?

这个念头猛地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我内心一片慌张,正摇头想要把这些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几步开外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直叫我心中一跳,再细听来,就连同他对话的那人声音也尤为的熟悉。

“近来南海的炎洲那处有些水族作乱,你作为炎洲长君,也该好好管管罢。倒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喝酒。”

“切,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角色,要不是颀琥帝君往西方梵天圣境同释迦佛祖修习法理去了,哪用得着我替他收拾这烂摊子?赶明儿他一回来我就丢给他去。”说着,自在地嘻笑道,“络影,你总不能叫所有神仙都过得同你一样耿直端正不是?那多没意思。”

我强按住心中的狂喜,抱住怀中的兽炉,还没来得及想起方才自己的顾虑,腿脚已经不受控制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我想我终究还是这样,纵使他可能对我说谎,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去爱他,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他。

几乎一瞬间我就冲出了重重迷雾的包围,先前那种摸不着边的雾气刹那间就荡然无存,天光倾泻下来,明晃晃地照的我的眼睛睁不开来,竟是个青天白日的午后。

我怔了怔,难道我在这雾气中待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一夜半天?还是说……

仔细看了看四周,果然我还没有回到湖上小船上,这地方我从未来过,也绝不是凡尘中的风景:半弧形的紫色苍穹上流转着七色光华,身边皆是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树木,但无一例外都带着微微的光晕,在柔和日光下显得分外优美,一片静谧中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新鲜悦耳的清澈鸟鸣,悠长而又清亮地在林间回响,看时节,是仲春时分。这是什么地方?原来茭柔想给我看的就是这个幻境吗?

目光落在不远处,伽络影正一袭白袍,背对我坐在一张石桌前,而他面前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青玉酒盏的锦袍青年,正是澜迴。

难道伽络影也被困在了这个幻境里?

我心中一沉,就朝他跑过去,唤了一声:“络影!”

我觉得有点奇怪。

伽络影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似的,仍旧端端正正坐在桌前,连一点细微的反应都没有,澜迴也像是根本看不到我,仍自顾自朝伽络影笑道:“我说耿直的络影帝君,过两日就是九霄仙境梓月公主殿下的诞辰呢,听文史星君说公主殿下似乎自五百

年前流光会的时候就对大人您青眼有加了呢,还特意嘱咐我务必提醒大人您一定要去赏个脸啊……要说你也已经一万四千多岁了,风月什么的却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真是一点上仙该有的情趣也没有……”

伽络影还没答话,我却愣了一愣,一万四千多岁?我记得金昭说过,伽络影已经修行满一万七千八百三十九年,怎么澜迴却说他只一万四千多岁呢?

我惊慌失措地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袖摆,一面急切地问:“这是哪里?络影--络影?!”

突然,我不能置信地望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指--

--我竟然碰不到他!

这怎么可能?!

我再一次抬头望伽络影,急切地一次次想要触碰到他,他却半点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皱了眉头,语气冷淡地回答澜迴:“她对我青眼有加,与我何干?”

“嘿,我说络影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些,人家梓月殿下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而且还听说……”

伽络影已经听得厌烦,起身就想离开,澜迴却接着说道:“届时还会有一场殿下的斗舞,梓月殿下的舞本就是九天翘楚,惊鸿游龙,又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我就赌一坛一千八百年的霜花醉,你一定会动心。”

我心道伽络影此人虽然生性淡泊,不好与人争执,但实际上骨子里十二分的偏执较真,最受不得别人激他,当真是好骗的很。果不其然,他脚步一顿,回转身冲着澜迴挑起一个猖狂笑容:“澜迴,你输定了。”

望着面前伽络影同我印象里如出一辙的俊秀面容,语气和举止却比我认识的那个伽络影更威严,冷淡,不近人情,高不可攀,这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伽络影。他虽然待我同别人很不一样,但却也不同于此刻这般的张扬凌厉,不留情面,但近的如此,我连他身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暮雪香气也闻得见,又怎么会是他人呢?

我愈发不懂得茭柔给我做出这样一个幻境到底是为的什么,不由地仔细回想了一下同她说过的话,她说,伽络影在我之前倾心爱过一个女子,还说要叫我亲眼看一看,他爱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难道说--我突然心下一凉:难道说这幻境并不是茭柔自顾自编给我的,而是真实的有伽络影的过去?

若是这样的话--

我再次转头去看伽络影,他正长身玉立在一株火红枫树下,一身白衣胜雪,唇角眉梢间一片冷漠,没有一丝温暖的弧度。

这便是三千年前的伽络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