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期间我在伽络影的水阁整日闲着无事,就好思考一些人生大事,结果越思考越深沉,越深沉越思考,直接导致我每日都笼罩在抑郁的阴云中,想到自古以来思考的太深的人都成了哲学家,而哲学家不是疯了就是被人迫害,多半没有好下场,我顿时觉得应该痛定思痛,要找个别的爱好来分散一下注意才是。

我在熙城的时候女红还不错,时常给兰芝和坊中的女伴们绣一些花样,裁两件衣裳,倒还得心应手,伽络影喜欢淡雅的花样,尤其偏爱月白色,他平日里常穿的是一件月白绣银纹的长袍,衣摆处一枝旁逸斜出的暮雪花,看起来冷清又威仪,衬着他叫万千光华都黯然失色的容貌,真是叫人觉得繁花落尽,雁过雪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人抬眼去看。

于是这般想,我便着手准备亲手给伽络影绣身袍子,他那样完美的人,本不用再有什么点缀,但自从遇上他,桩桩件件都一直是他为我怎样怎样,而我却不能给他如何如何,我爱的这个人太过强大,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只能将他的好全部看在眼里--就连这一点也都可耻地马马虎虎,更遑论我能给他什么。但是,即便我毫无力量,只能一直被他保护,我也想尽可能地让他感知我,尽可能地在他身上留下我的痕迹,这样即便多年以后我魂归天外,不能再陪伴他左右,当他穿起这身衣裳时也会想起,曾经他爱过一个平凡的女子,她总是乖张任性无理取闹,但即便如此,他也总是处处忍让耐心周旋,她虽然力量卑微,却仍旧固执地想用自己方法让他记住自己。

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一点难过,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不能太贪心才能知足常乐,就像有的人既喜欢夏天又喜欢冬天,但你却不能要求一边百花盛开,一边又鹅毛大雪,就像我不能既想要得到伽络影,又想长久地陪在他的身边,这样下去我只会越来越想把伽络影拴在身边,到最后极有可能会一刀杀了我自己变成怨灵然后拉着他一起堕落魔道。这样就太可怕了,我告诉我自己,现在能陪在他身边一天已是上辈子积的福德,能陪伴在他左右度过我尽可能多的时光,我觉得很是圆满。

于是伽络影以为我在自己房中休息养伤,练曲读书的时候,我其实是在和金昭紧锣

密鼓地进行衣服的花纹和裁剪的样式等问题的讨论,而墨玉则是负责随机应变把伽络影从我的房门口引开以及为我们通风报信等任务,一时间除了伽络影自己,大家每天过的都很充实。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同老板娘那一场缠斗,导致腕骨骨折,落水又害了伤寒,虽然有伽络影仙气护着却也实实在在休养了一个月之久,眼见着夏日的燥热已随着山中木叶落而日渐弥散,满塘的荷花也渐呈枯萎之势,庭外的竹枝却愈发显出凝霜一般的翠绿,林间蝉鸣已经语不成调,正是夏末秋初。

其实我的身体早已经恢复完全,只是伽络影一直不放心,不允许我去别处游玩罢了,如今见我已经同原来没有差别,也放松了不少,我便也赶着将给他的衣裳缝制出来了,本来昨日就完成了的,但是我看来看去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妥帖,思来想去还是私心作祟,最后还是在他长袍衣襟的胸口里侧,取了不打眼的丝线绣上了一个“莲”字,看着那个娟秀字体被牢牢印在贴着心口的地方,我心中一片无法言说的欢喜。

这衣裳我花了大力气,费了许多个日夜,只盼着能称伽络影心意,原本缝这衣裳时我一心只想着伽络影能够高兴,等到衣裳真正做好了,我却心里忐忑地不得了,就像第一次学做菜的孩子,一方面希望能得到父母的夸奖,一面却又不安,害怕自己是不是盐放多了或是火候不足,没有滋味。

我现在就同那孩子一般心情。

今天早晨,身为随侍仙官的墨玉终于难得地尽忠职守了一回说是新收了一些文案须得伽络影去处理批注,彼时伽络影正一边喝着我给他煲的荷叶莲子粥,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在棋盘上把我杀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我在万念俱灰之中好不容易板回一局,正打算洋洋洒洒乘胜追击时,墨玉扯着一副八百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好嗓子已经喊了第三遍。

伽络影额角青筋已经隐忍地跳了三跳,无奈只好放下棋子起身,走到凉亭的台阶下面忽然又回过身来,望着仍旧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无法自拔的我低声一笑:“小莲儿?”

我抬头欢快地应了一声,一面用手把散落的棋子哗哗啦啦捧进棋钵里去,但见他眼中暗藏笑意,身边的一树金合欢开得如火如荼,映衬着

他一袭绝代的姿容,微风带过,满树的翠叶像镀了金边一样簌簌闪动,红白的绒朵缓缓飘落至他漆黑的长发上,有一种高远的不真实的美感。

“你说,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是不是一定就要做到呢?”

他低沉嗓音响在我的耳边,犹如泉音泠冽,每次他这样同我说话我从来都抵挡不住,一时间怔住了无法回答,半晌才迟钝地反应了一声:“……嗯。”

听见我的回答,他眼中一丝精芒闪过,笑的愈发得意味深长:“是呢,”又道,“乖乖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眼睛一亮,还没开口询问,他已经转身下了台阶。

墨玉趴在我旁边的的栏杆上,托着腮望着伽络影远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像大人那样洒脱又好看的人啊?”

我转头研究了一下,又把墨玉同我第一次见伽络影那时他的样子在心里放在一块默默地对比了一下,然后委婉地说:“嗯……那个,你瞧这个棋钵同这个芙蓉花盖碗,大家都是瓷的,上的釉彩也都差不离,但为什么这个就是用来吃饭的而这个就是用来放棋子的呢?”

墨玉迷茫地望着我表示丝毫不能理解,于是我又委婉地举例道:“你看我们假设张家的孩子和李家的孩子同时在一所私塾里念书,张家的孩子非常用功,最终考上了进士成为了一名县官,而李家的孩子呢,有一个了不起的爹,家庭背景又非常的了不得,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位得到了一个巡抚的职位,你从中能体会到了什么呢?”

墨玉依然迷茫地望着我:“我们要弘扬社会正义,抵制权钱交易?”

我恨铁不成钢地道:“从这个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道理,就是:后天的努力当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天的坯子么……”

“……”

墨玉默默地转过了身。

我忙安慰道:“……其实那什么也不是特别重要么,你要敢于寻找自己的路么……那啥,我觉得你刚才的声音特别响亮特别好啊,你只要加强练习最终一定会在神仙界开出一条声乐的新道路,成为一颗冉冉的红星!”

“……”

墨玉终于决绝地一拂袖子,愤怒地跑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