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远离中原繁华之地,立国之后又一直为草原民族的侵扰所苦,因此晋室讲究的就是艰苦朴素,他们不惯享乐,晋宫也远比不得齐国和周国的华美精致。晋国的宫苑规模放在周国大约也就是一个豪门世家的大宅子差不多吧。

赵灵儿出身在周国的大家族,晋宫的庭院落在她眼里,花草风光什么的自然无甚可欣赏之处。只是,近来她却不得不在冰魄的强迫下于每日午后到御花园的冰池旁休息片刻。

用冰魄的话来说,虽然晋国天寒地冻,但是午后太阳甚好,出来晒晒太阳不但暖和身体,而且对孕妇有天大的好处。也顺便让赵灵儿看看风景,最好消耗些精力,免得晚上总是夜夜难以入眠。

也许,她应该庆幸吧。庆幸至少在这样的时刻,还有冰魄的跟随。这个多年来朝夕不离的侍卫,本以为来到晋国之后,就会失去。结果冰魄竟然向昭太后请求继续照顾自己,而昭太后欣赏她忠义也亲口应允了。

冰魄终究比宫里的其他晋国宫女是要来得贴心些的。自从知道身怀有孕,她就一直忐忑不安。心灵上的煎熬,身体上的虚弱,让她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儿安危。虽然那人如此负心,可毕竟是自己那场爱情留下的唯一结晶。即使只是为了给那段甜蜜留下一个证明,她也不愿意失去这个孩子。

幸好一路有冰魄的细心保护和照顾。虽然不知道分明是太后心腹的冰魄为什么会对忽然站到自己这边,但是可以看得出,她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冰魄虽然说话不多,但是平日的行为举止无一不是为她着想的样子。面对冰魄的关怀,赵灵儿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来到宫中与两位好友重逢后,穆赢竟然愿意用完婚来保护自己的名誉和孩子的性命,这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对他这样一国之君来说,这是一个何等不容易,甚至有些荒诞无稽的决定啊。

听到穆赢的决定之后,她虽然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可是却也因此陷入了难以与外人言的纠结中,以至于在这个本该安心养胎的时候,却常常彻夜无眠。

这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时候梦中醒来,总是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转变。就像每个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代价。经历了齐国的一切后,赵灵儿也回不到从前那个调皮可爱、鬼灵精怪,却不知愁滋味的周国郡主了。

或许重见姜毓之后,就注定了这一切,一片真心,所托非人,就注定了自己会成为他掌控之中的一颗棋子,再难挣脱。

如今她这满腹心事,不知该与何人说道。面对昭太后每天的嘘寒问暖,面对她的恩宠有加,疼如亲生女儿,她实在是愧疚不已。

她每天都尽量避开昭太后,觉得自己没脸见她,更是后怕有一天一旦事情败露,太后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后,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灵儿,其实你真的该死。你若早些死了,就没有这许多事了。”赵灵儿喃喃自语道。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直接奔晋国而来,却非要去齐国寻那儿时的梦境。到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却是咎由自取。

伸手触及身上的貂绒披肩。这是方才冰魄离去前为她披上了,免得她在花园里受了风寒。那温暖的触感仿佛冰魄的关怀。赵灵儿不禁苦笑了下,其实自己的心事,冰魄未见得真的一无所觉吧。只是她始终没开口说而已。事到如今,或许她应该早些放她走,免得将来连累了她。

只是,赵灵儿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只是在这种时候,放手推开一个真心关切自己的人,实在是好不容易啊。

忽然!

“猜猜我是谁?”赵灵儿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唉,难得你还有如此兴致。除了你,我跟前如今还有哪个会如此开朗活泼啊!”赵灵儿微笑着把来人的手拉下来。除了林文卿,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还有谁会跟她玩这种孩童的游戏。

“又是哎呀,你怎么没说两句话,就唉呀,唉呀的叹了那么多口气呀?”林文卿开双手,绕到灵儿眼前,故意的用两只手捏着她的双颊,“这可不是当初我认识的赵灵儿哦?妞,好好给爷笑一个。”

看着林文卿故意而为之的插科打诨,赵灵儿知道她是想逗她开心,所以才刻意而为之。只是,她如今是愁绪满怀,心有千千结。又哪里有笑闹的心情呢。

“唉……”赵灵儿又深深地叹一口气。

“灵儿,你不该这样的!”林文卿见她眉间那仿佛永远化不开的愁绪,立刻坐到她跟前的石凳上,握住灵儿冰冷而更纤细的双手,心疼地看着她,感受着她地失落。

“灵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快乐起来好吗?你可是要做娘的人了,只有快乐的孕妇,才会有健康的宝宝哦!”林文卿试图用活泼的语气,感染失落的灵儿,让她轻松起来。

赵灵儿愣愣地看着林文卿,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挣扎。

若文靖知道,我此刻是个这么阴险肮脏的间谍,他还会当我是朋友吗?还会对我这么好吗?若被他知道我并没有珍惜褚英和他对我的情意,反而为了那个人而利用了这份情意,那他们……

“你怎么了?傻呆呆的。”林文卿手在赵灵儿眼前晃了晃,“灵儿,灵儿,魂兮归来!”

“没事。”赵灵儿连忙挤出一丝笑容,不能让好友发现她如今的心情。

我不能再这样了。既然今生注定只能对得起一人,那就顺着这条路走到底吧。来生,来生再报答这些愧对的人。况且,这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孩子。赵灵儿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默默想着。

“文靖,听说整个皇宫都在为准备大婚而忙碌着?”赵灵儿随口抛出了一个话题,目的是转移林文卿的注意力。

“是啊,”林文卿点了点头,“何止是整个皇宫,整个晋国都沸腾了。到处都是喜庆祥和的气氛,大家都很高兴褚英,哦,不,是穆赢终于要大婚了。”说完,林文卿皱了皱眉头,她在想,这桩婚事于穆赢来说只是为赵灵儿遮掩一二。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大婚。等赵灵儿生下孩子,将来要处置的麻烦不知凡几。也不知道穆赢答应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仔细考量过。

“文靖?”赵灵儿见她忽然不说话,有些惴惴不安。

林文卿回过神,连忙笑道:“灵儿,你还记得我们重逢的那个云蒙山中的镇远关吗?”她今天的任务可是来逗赵灵儿开心的,那些烦心事还是不提的好。

“当然记得。”

“哈哈,那个地方这几天简直是热闹至极。”林文卿开始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希望这些能让锁在深宫的赵灵儿听了有些兴趣,“晋王迎娶周国梓童郡主的消息我估计已经天下皆知了。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商人可是贼精贼精的,他们都把自己能找到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通通雇佣马车,日夜兼程送来售卖。听说,这些日子镇远关城门负责检查出入的士卒累得都要轮班才行,你就知道有多夸张了吧。”

“这是因为晋国的国势如此,而今是举天下之力以供晋。晋王大婚许多人自然越发地要出力了。”赵灵儿叹息道,“据说当年周王大婚也有此形势,可惜他英年早亡。你看。”赵灵儿指了指萧肃的花园,“若是在周国,别管是冬日夏日,定会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让宫苑之内繁花似锦。可是晋国的财物即使堆满了国库,也不会浪费在这些地方。在我去过的三个国家里,也唯有晋国如此节俭。人说,天子之气在晋,看来果然不错。”

“灵儿,这次为了你,太后也难得奢侈了一把呢。你知道太后派出多少人出去购置大婚物品吗?”林文卿呵呵一笑,拍了拍赵灵儿的肩膀,“有上千人哦。上千人的车队浩浩荡荡出宫,再浩浩荡荡归来,一路上不知道引得多少人两眼放光呢。”

赵灵儿听后一愣,昭太后慈祥的笑脸再度浮上脑海。她的心中又是一阵愧疚。

“看来太后是真正的欢喜穆赢。又或许是为了弥补这六年来她和儿子之间的分离,特别想为他做些什么吧。”林文卿自言自语地猜测着,“灵儿,你觉得呢?”

“太后是个慈母。”赵灵儿抚着小腹如此说道,“为人母亲的心总是一样的,对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疼爱。即使贵为太后也不会例外的。”想到为人母亲,她的脑海中忽然晃过了周贤妃的身影。这位全心全意冷漠自己孩子的母亲,还有那个被母亲伤害得遍体鳞伤终于发狂的人。

“文卿,他现如今已是如何状况?”赵灵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嗓子发紧,干涩得可怕。

林文卿沉默了下来,其实她也知道赵灵儿的郁郁寡欢多半来自那人。她和穆赢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禁忌,没料到赵灵儿却主动提及了。

“据说是朝野都是人心惶惶,很多豪门富室都想方设法举族搬迁,也不少人已经涌入晋国寻求庇佑。”

“他本人如何?难道一点点都没有悔改之意?”赵灵儿脸色瞬间苍白,她虚弱地反问道。

林文卿见她如此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伤了她,想必即使到了如今,善良的灵儿还是希望姜毓能过得好吧。只是,姜毓如今实在不是灵儿的良配,自己还是帮助她及早断了念头为好。

存此一念,林文卿便咬了咬牙,狠心道:“能够逃出来的那些人是运气。发现流亡现象之后,他就下了狠手整治。但凡被揭发想要逃窜出国的,不仅满门抄斩,而且人头还会被高高挂在城门示众,以便杀鸡儆猴。在这种恐怖阴影的笼罩下,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道路以目,所有人无事不外出,个个在家关门度日。”

“道路以目……”赵灵儿颤声重复着这个词语,这是上古极端残暴的帝王才会得到的评价,而今却放在了自己从小倾慕的那个人身上。想到他在国内做的那些事情,她忽然很想呕吐,特别特别想。

心念一起,快两个月身孕的身体立刻不负所望,马上有了反应,她俯身干呕了起来。

冰魄此时端着一壶泡好的参茶恰恰走到了二人身旁,她忙倒了一杯给灵儿,劝道:“郡主,喝口茶,压压惊。”

茶杯送到赵灵儿嘴边,她张口一饮而尽,温润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到胃里,暖暖的,还有人参独有的香味,甚是舒服。刚才的恶心感觉褪去了不少。

见赵灵儿没事,冰魄又给林文卿也倒了一杯。林文卿接过茶杯,用手摩挲着杯子,热乎乎的触感让因为寒冬而冰冷的双手温暖了起来。

“安心做新娘,不要想太多,灵儿。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们呢。十天后就是祭天黄道日。到时举国欢庆,君臣共饮,你也要调整好状态等待那一天才行啊。大婚的礼节可是很繁杂的。”林文卿劝说道。

赵灵儿坐在石凳上,转头看这林文卿关切的神色,鼻子一酸,说道:“若有一天,我对不起你们……”

“不用有一天啦。你看你现在,惨白着脸,风吹就倒的样子,可是真的对不起我们,太对不起我们了。你啊,好好照顾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很对得起我们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灵儿听到此,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她抓住林文卿的衣袖,口中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将这段时间来的悔恨与难过尽数通过这三个字倾泻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冰魄看着这样的赵灵儿,却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