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西侧有一处偏殿名为安仁殿,因地处偏远,素来人烟稀少。最近,这安仁殿却热闹了起来,因为被除名的二皇子姜毓被齐王点名暂居此处。

安仁殿前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个宫装女子手抱白色小猫缓缓走着,她的身后跟着一批宫女侍从。

“二皇子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德妃娘娘放心。殿下每日都在为太子殿下祈福。”安仁殿的总管回答道,“除了吃饭睡觉,片刻也没有休息过。”

“哦。”苏绾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道,“没有说,想见陛下吗?”

“没有,殿下什么也没说。”

“贤妃娘娘也没有来探望过吗?”

“没有,贤妃娘娘没来过。倒是万安宫的秦嬷嬷来过几次,给殿下送了些吃的。”

“这样啊。”苏绾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张总管带路吧。陛下令我去探望他,也正好看看你们有没有苛待了二皇子。”

巨大的红色木门被缓缓推开,室内两边各列着一排灯台,珍贵的蜜烛就像不花钱似的日夜点着,正中央是一座木雕神像,神像前跪着姜毓。他双手合十,正在专心致志地念着祈祷的经文。

许是被两边的烛火晃了眼,苏绾手上的白猫忽然不安分了起来。它一扭二扭从苏绾手上跳了出来,脚步轻巧地往姜毓身边跑去。

“喵~~”白猫张嘴咬住姜毓淡青色的衣袖,试着往外拖开。

姜毓这时才停下念经,俯身抱起白猫,缓缓起身,转过身与苏绾对视。

苏绾抿唇一笑,笑得风情万种,她伸出手,说道:“妙妙打扰到二皇子祈福了。真是对不起。”

“你养的猫?”姜毓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把白猫交还给她。

“是啊。它叫妙妙。”苏绾接过白猫,染满丹蔻的手指轻抚着猫儿的背脊,引得猫儿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它看来很喜欢殿下呢。”

“是吗?可我不喜欢猫。”姜毓看着猫儿,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说道,“德妃娘娘果然很得陛下喜欢。太子对猫毛过敏,我记得宫中是不许养猫的。”

“嗯。所以陛下也不准我去打扰太子。只让我带着妙妙在自己宫里玩。”苏绾抿唇笑道,“二皇子在安仁殿过得还习惯吗?”

“习惯,没什么不习惯的。反正都是在宫里,打小住惯了的。”姜毓站起身,把手上方才还在念的经书,放到了一边的火盆里烧化。

苏绾有些不解,她转头看了一眼安仁殿的张总管,对方立刻知情识趣地靠上前,解释道:“殿下每晚都会在房内抄写经文,第二日诵读后再烧化。这是古法里写的最能体现诚心的祈福之法。”

苏绾了然,她笑着说道:“看来,果然是二皇子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太子殿下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了。”

姜毓烧经书的动作顿了顿,他轻轻一笑,说道:“那是太子殿下命不该绝,或者说,齐王陛下洪福齐天。”

“不过,太子殿下的病情还不稳定。所以陛下暂时抽不开身,怕是还得委屈二皇子在安仁殿多住一段时间。”苏绾抱着猫靠近了几步,以便仔细观察姜毓的神情。

“无妨。”姜毓平静地回答道。他烧完了经书,又去神像前取了三支香,点燃,开始绕着整个大殿拜这满天神佛。香烛上冒出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迷住了苏绾的眼睛。

苏绾看着在殿中忙忙碌碌的姜毓,眯起了眼睛,思索间,抚摸白猫妙妙的手动作不觉重了,引得妙妙一阵叫唤。她停下手,对张总管说道:“张总管,你先出去吧。本宫有话和二皇子单独说。”

她此时正得宠,张总管自然不敢违逆,立刻带着一众宫女退了下去。

门又被合上,苏绾立刻把妙妙放开,任由它在殿内撒开腿跑。

“二皇子。”苏绾快步走到姜毓身旁,从他手上抽走那三支香,中止了他的拜神行为,“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姜毓却不理她,只蹲下身子,逗弄着又跑到自己腿边来的小猫妙妙,说道:“德妃娘娘,看起来没那么喜欢猫啊。却又偏偏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可是辛苦了。”

“二皇子也不像是你自己宣称的那样讨厌猫吧。猫很灵敏的动物,绝不会主动亲近讨厌自己的人。”苏绾亦低下头,触摸着妙妙雪白的猫毛,“听说二皇子小时候在南熏殿养了只叫小黑的白猫,很是可爱。不知和我的妙妙比起来,哪个更伶俐些?”

听到这里,姜毓停下了手,他冷冷地看了苏绾一眼,说道:“德妃对我的这些旧事倒是打探得很清楚啊。不知道是不是也对仁宣王后做过一样细致的调查呢。”

“当然。否则,我不会知道她喜欢只用迷迭香草熏香,喜欢白猫,喜欢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到屋顶吹风。”苏绾伸出手,轻轻搭在姜毓的肩膀上,说道,“二皇子,齐王陛下现在正陪着他心爱的儿子,太子康。日夜不停地为这个病痨的身体健康焦虑忧心。而你的母妃,贤妃娘娘一心礼佛,超然红尘之外。你就这样,被抛在角落里,还要为你最忌恨的人祈福,难道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他们既然不养你,真是不该生你。生了你,却一个也不看你。后宫有人要害你,贤妃也不肯伸手救你,反而推开了你的手。齐王更过分,为了和周国结盟,把你送去当质子,让你在异国他乡受周王的欺负。现在,又为了太子,把你从宗室里除名。好可怜啊!如果先王还在,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孙子落到了这步田地,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忽然,苏绾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重重握住,而姜毓那冷静的假面具,终于有了裂痕。

“德妃,有你心中什么话,不需要绕弯弯的,直说无妨。”姜毓虽然话中依然平静,但那眼神,那手劲,已然出卖了自己的情绪波动。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苏绾竟然不觉得手有多疼,反而笑了,笑得极媚极美,她用甜腻至极的声音说道:“殿下,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等不到,骗不到,难道还抢不到吗?谁阻了你的路,你就取了他的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不懂?”

姜毓放开了苏绾的手,反手勾住她的下巴,反问道:“德妃,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本姓王,崎山王家之王。王家是怎么灭族的,不需要我再跟二皇子复述一遍吧。”苏绾脸上的笑,忽然因“崎山王家”四个字而有了悲怆之意。

崎山王家,姜毓当然不陌生。崎山王家曾是大齐最出名的武将世家,王家的上任家主也更曾是他的祖父最信任倚重的部下。他幼年时,祖父还曾牵着他的手,去见王家的孙辈,嘱他将来要好好与他们相处。那时,祖父的意思大约是希望王家能够辅佐与他。

可惜,没等到他长成,王家便在十年前的那场唐齐之战中,以叛国之罪被全族诛杀了。因为,丞相陆珏找到了王家叛国的铁证。

“王家是被陆珏害的。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陆家给我们王家陪葬。如此而已。”苏绾抱起妙妙,站起身,“在这一件事上,我们应该能合作愉快。”

姜毓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苏绾。

“你的父王很信任我,现在任何事都不会在我面前避讳。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助力,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我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希望能够在一切结束后,拿几颗陆家的人头去祭奠我的父祖。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举手之劳吧。”

“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姜毓好看的唇划开一个漂亮的曲线,“我总得对自己合作的对象,有一点了解吧。”

“承恩坊的名册上,有我的发卖记录。我相信,坊主夏迎那个吝啬鬼,一定还小心保存着这份名册。”苏绾一听,就知道姜毓答应了和自己的合作,她心情愉悦地提醒道,“以你的手段,肯定不难寻根溯源,查出我的身份。”

“苏绾,你我如果合作。总不能让你心愿得偿,而我却没有一点好处吧。”

苏绾扬了扬眉,笑道:“既然二皇子觉得,齐王之位不算好处。那您想得到什么好处?”

“你扮仁宣王后却是扮得极好。如果一切结束,不妨就扮一辈子吧。”姜毓话中透出了一丝不易觉查的冷意。

“……你倒是孝子啊,都这光景了。却还想着齐王呢。也好,你若能帮我达成心愿,只要齐王还需要,让我扮一辈子,就一辈子。”苏绾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回头我去劝齐王陛下,把你给放了,你才好出宫活动。”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让他放我离开。”姜毓摆了摆手,说道,“德妃还是好好做你的德妃吧。陆家的那位王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让她寻到一丝错处,定能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