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灵儿。你别跑了。”林文卿见赵灵儿越跑越快,只得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转身绕小道,到前面去堵人。

而赵灵儿见没人追来,便慢下了脚步,这时,林文卿忽然从旁边的走廊拐角处闪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

“你真是的。跑这么快干嘛。”林文卿喘着气,看着她。

赵灵儿见甩脱不开,便也不再跑了,只翻身走到庭院里,寻了块巨石坐下。林文卿也便走到她身旁与她比肩而坐。

赵灵儿闷声说道:“那个家伙,现在的蠢样,像我那个笨蛋爹爹。”

“你爹?”

“对。我爹。那个全天下为之可惜的大周忠臣,明王最挚爱的族弟,馨君赵德。”赵灵儿自嘲地笑着,说道,“永远得不到信任,永远在最危急时才肯启用他,事态稍有缓和就冷藏他。所有的事情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是心怀怨望,刻意坏事。你说,泥人也总有个土性,这要是换个人,大概早反了吧?可我爹就这么生受着,忍了二十多年,你看他蠢不蠢。”

赵灵儿与赵甫的父亲,周国的宗室赵德,自周明王去逝后,就一直被明王遗孀,也就是如今的周太后所猜忌。坊间传闻,明王弥留之际,曾留下“太后垂帘,馨君辅政”的遗言,但是周太后将此言曲解为“太后垂帘,新君辅政”,自招六卿,辅佐新君,而将赵德挤出了大周的权力中心。

“其实,我知道,我爹是在等。他总存着一种幻想和希望,觉得太后不信他,可周王总会信他的。毕竟,周王姓赵,是一家人。周王会长大,也总会看到他的好,他的忠。”赵灵儿看着林文卿,凄然一笑,说道,“可他忘了,周王始终是太后的儿子。他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来也没有先王那种振兴大周的气概。他不会知道自己族叔这些年来吃的苦,受得罪。他只会看到,馨君赵德在民间声望日隆,远胜自己。”

“然后,等到有一天,这个只知道嬉耍玩乐的周王,承载着我爹所有幻想的周王,作为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出现在他面前,宣布要强娶他女儿为妃,我爹那做了二十年的长梦才终于醒了。没有什么君明臣贤,没有什么苦尽甘来,在他等待新王长大的期间,周国早已被六卿折腾得民怨载道,而他等来的新王却又不是当年那个握着他的手,说共建伟业的王。”

林文卿听到后来,才楞楞地回过神,说道:“你是逃婚出来的。”

“聪明。”赵灵儿这时情绪已平缓了下来,又有了说笑的心情,“我那蠢爹爹总算在最后一刻大梦初醒,命人开了后门,放我和冰魄逃出来,才没让赵廉那小子得逞。”

“我记得,同姓不婚应该是个约定俗成吧。”林文卿苦笑道。

“所以我说了。周太后距离什么贤后还远着呢,至少她连个儿子都没养好,还放出来祸害自家人。”赵灵儿哼了一声,说道,“所以,我最恨这种拿着君王的权势来害人的家伙们。刚听说那个齐王竟还犹疑着要不要为了太子,对付姜毓,真是听得人心中不忿。再看姜毓那逆来顺受的样子,我一下想起我爹每次接周王圣旨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因为生气吗?”林文卿故意逗她,说道,“难道没有一点是因为心疼姜毓?”

谁料,此话才刚出口,赵灵儿白嫩的面庞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林文卿,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可不要胡说。”

这个反应倒是出乎林文卿意料之外。这赵灵儿平素千伶百俐的,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害羞的时候。

“难道不是吗?那可惜了。我看姜毓现在正好最是失意落魄,需要一个红颜知己安慰的时候。既然你对他没意思,我看还是很有必要去帮找一个。听说,承恩坊里今年的花魁娘子羽音姑娘,体贴入微,是朵解语花。”林文卿做出一副要离开的姿态,说道,“我看还是马上去那边接她过来,陪姜毓喝喝酒,解解闷,跳跳舞,生生情……”

“喂。”赵灵儿一把扯过她的衣袖,红着脸说道,“别去。”

“傻灵儿,刚才本来是试你的。没想到你还真对姜毓有那份心。”林文卿笑着回过身,弹了弹赵灵儿的额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可知道了,从明天起,我和褚英可都得注意着点,要主动避让,不给你们两个当灯泡。”

谁料,赵灵儿听这话,反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了。文靖,我是有未婚夫的,从小定的亲。爹开后门叫我走时,本是叫我去投夫家。只是,我总想再见他一面,所以才任性地来了齐国。我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没有比从前开心一些,快乐一些,有没有交到知心的朋友,有没有夺回父母的疼爱。本来,只是来看看,结果没想到他比从前更不快乐,而我也更……”说到这里,她忽然收口,抬起头,羞涩地笑道,“所以,我留在这儿的日子不长,很快又要走的。所以,还是别害人害己的好。”

……

齐王宫·弦月居。

“陛下,喝口茶,醒醒酒。”苏绾恭敬地把茶水送到齐王的跟前,柔声劝道。

齐王似乎仍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双眼迷惘地接过杯子,入口的热汤让他稍稍回了一点神来,他张嘴问道:“德妃,孤怎么来了这里?”

“陛下昨日过来,也不和臣妾说话,只看着臣妾喝酒,喝了好多酒,看得臣妾都怕了。”苏绾绕到齐王身后,为他按摩肩部,说道,“陛下,喝酒伤身,您要有什么事解不开,可以和臣妾说说。臣妾虽然出不了什么主意,可您说出来就会舒服许多,比喝闷酒强多了。”

齐王这时已完全清醒了,他只觉得入口的醒酒茶汤宛若苦药。他低声喃喃道:“可酒能醉人,我倒宁可自己永远不要清醒得好。”

“陛下?”苏绾又回到齐王跟前,半蹲下来,仰望着他,担心道,“是不是太子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齐王楞楞地出神,捧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直到手指发白,他才终于说道:“太子一直昏迷着,法师说,怕是有人行了巫蛊,才会害得太子迟迟不醒。”

“这……不会吧。”苏绾一下子站起身来,“那陛下怎么不快派人去查啊?巫蛊之术,行得越久会越凶险的。”

齐王拉住苏绾,颓然道:“孤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陛下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孤膝下只有二子。若康儿没了,唯一得好处,还不就是毓儿嘛。孤之前又刚罚过他,也难保这孩子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齐王痛苦地掩面,说道,“如果,他真做了什么不义之事,那也是孤害了他,逼得他。所以,你叫孤怎么能下得了手。”

苏绾俯下身,握住齐王的手,指着那手心,说道:“民间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陛下的心情,臣妾理解。只是太子他怕是等不得……”

“康儿……是啊,康儿是等不得的。”齐王想起卧病的长子,那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干裂的唇,仿佛能看到黯淡的死气布满了他的额头。一时间,关于姜康的记忆全部涌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当年从陆敏君手中得到的那个满身青紫的婴儿,后来那个病弱苍白的孩童、少年……

苏绾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齐王的双手在发抖,她眼睛一转,抬头说道:“其实,臣妾在宫外还听过另一种解除巫蛊的办法。也许,陛下可以先用那个法子,消解了诅咒。”

“什么办法?”

“说是,只要让施术的人到神灵面前沐浴焚香,诚心祈祷,祈求被害人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就会让这诅咒失效。我看,陛下不妨先把毓殿下带回宫来,派人看管着他,在后宫的玄武堂里为太子祈福。您看,怎么样?”

“这样能有用吗?”齐王怀疑道。

“有用。当然有用。您想啊,行巫蛊的时候,求的是咒。祈祷呢,求的是解。这两相抵消,可不就没事了吗?”苏绾解释道,“您既然一时还决定不下来,不妨就先这么着吧。”

齐王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对。这样也行。德妃,你确定这么做有用的吧?”

“当然,有用的。臣妾很确定。”苏绾含笑点头道,“不信,您可以派您身边的德盛出去问啊。”

“不不,你说的,孤当然信。”齐王用袖子擦了擦汗,便对外喊道,“德盛,德盛!”

被称为德盛的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赫然正是昨日出现在勤读小筑的那个中年人。他向齐王行了个礼,恭敬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你去勤读小筑,把二皇子请来。”齐王说道。

“是。”

“等一下。”齐王又把他唤住,加了一句,说道,“就说,是孤想他了。叫他回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