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以前,辛良人对白六的记忆与其他同龄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时候,白六是个慈祥的父亲,他会把辛良人抱在怀里,用轻柔的声音哄她睡觉;会让辛良人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走遍大街小巷,只为逗她开心;会在辛良人摔倒大哭时,第一时间跑上去将她扶起,然后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哭泣;会带她吃最好吃的东西,买好看的娃娃,给她买裙子将她打扮成小公主。或许这就应该是父爱原本的样子。

但是白六对辛良人的爱,在辛良人六岁之后戛然而止。

辛良人再次见到白六,是在十三年后。

白六为了救自己病重的儿子白钰阳,将自己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女儿辛良人从盐水村接来骨髓配型。

虽然当时的辛良人就知道自己和白六没有血缘关系,但一直被辛子衿蒙在鼓里的白六居然只是把辛良人当做一味药引,辛良人表面上没什么表现,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起伏的。辛良人觉得自己在白六眼里和年幼时在山中挖出的草药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白六虽然一度对自己还算殷勤,那全是看在骨髓的面子上,和辛良人本身却毫无关系。后来相见的数面,白六虽然嘴上没说过什么,但是对于白九和辛良人的事儿,白六心底的厌恶与无奈从眼神中就能反应出来。

辛良人觉得,在白六眼里,她辛良人本就算是个白家的污点,而现在还在持续给白家抹着黑。虽然她远离了白钰月的名分,但是一旦有天东窗事发,她以爱为由,哄骗白九背上不伦的骂名,就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从辛良人的角度看,抛去父亲这个原本就不应该属于白六的称呼。白六更像是一双隐藏在暗处的手。想当年,如果白六没有去过盐水村,他就不会遇到辛子佩,不会给自己母亲一个美好的梦境之后,又把她拉回现实。即使辛子衿和白六在酒桌上相遇了,说不定也只是匆匆一瞥,而不是久别重逢的戏码。更不要提以后的狸猫换太子。自己的母亲更不会死的那么凄凉。

如果把辛子衿比喻成一把切断辛子佩生命的刀,那么白六一定就是磨刀石。

而此时的白六,就坐在辛良人对面,神情古怪的看着辛良人。辛良人不知道白六在想什么,他的神情中,有些许隐忍还有一点点狐疑,另外掺杂的东西,辛良人就说不清了。

仔细看白六,五六十岁的人了,西装笔挺却和白三不同,少了份商人的奸诈,多了些文人的气息。头发和胡须处理的恰到好处,一看就知道教养不错。如果你不知道他半生征战商场,一定会觉得他是个艺术家。

“如果我妈看见现在的白六,应该也是会动心的吧。”辛良人在心底默默的想。

白六比白九多了份中年人的沧桑,但那种千帆过尽、洗尽铅华后的沉着,或许只有时间才能雕磨出来。多了它,倒是更多了一番韵味。

辛良人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着白六即使面对着自己也没有拘谨,反倒是

这份从容让辛良人不得不承认,白六确实是个迷人的男人。当年辛子佩栽在白六手里,虽然下场凄惨,并不算冤枉。

白六看辛良人一直打量着自己,放下咖啡杯用纸巾擦了擦嘴,“我脸上有什么么?”

“没,”反倒是辛良人像是个被撞破糗事的孩子,羞涩的摇了摇头。

回过神来,辛良人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觉得这扭捏的姿态不符合她和白六敌对的关系,索性又换了一副玩味的表情。

“六爷,”辛良人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我不知道您今天请我喝茶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觉得结果十有八九可能不会让您逞心如意。”

辛良人猜测白六此行的目的,十有八九和上次去白九别墅请她二人参加白齐嘉的订婚宴差不多,有可能是要请自己赴白藤的生日宴。但是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小角色,白六居然屈尊前来,好像不太现实。

如果不是这个,那一定就是白九向自己求婚的消息走漏了,白六是过来劝阻的。

如果真是这个,那么与其闹个一拍两散,还不如少费些吐沫星子,就此打住。

没想到白六并没有被辛良人的态度所影响,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他的咖啡。等到辛良人愤怒的小宇宙马上就要爆发了,白六终于放下了他的杯子。笑着看着辛良人。

“以前觉得你只是眉清目秀而已,没想到细瞧下来,确实有几番韵味。不怪小九喜欢你。”

白六这表面上的夸奖一下子把辛良人弄蒙了,辛良人暗叹白六的城府之深,居然让她一时半会儿猜不透这句话后面的含义。难道白家人说话都是这个调调的么,明明话中有话,却得让人细细体会。

“呵,”辛良人唇边扬起了一个弧度,“六爷说笑了。”辛良人觉得,与城府深的人对弈,赢就赢在出其不意。所以辛良人也学着白六的态度,不紧不慢的说。

“六爷这夸奖的韵味,怎么感觉像是对我有意?难道白家最近思想这么开放,除了叔侄恋,还流行起父女恋来了。”

“哼,”白六鼻子里冷哼一声,“居然能把那么不堪的事情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难道你的家教只到这种程度。”和外表的温和有礼不同,白六吐出来的话跟刀子一样。

辛良人听出白六话语中对自己的不耻,反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地迎了上去,“一个六岁就被所谓的父母抛弃的孤儿,家教能到我这种程度,那狼心狗肺的父母就应该叩谢天恩了。”

“你……”白六看着辛良人,欲言又止。

辛良人没想到白六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暴怒,他反倒是隐忍了下来,这让辛良人更加怀疑他找自己的动机。

“你……到底是谁?”值得庆幸的是,白六并没有让辛良人等很久。

“哈?”辛良人没想到白六会突然单刀直入,如此她反到不知道如何招架。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父亲不是么?”白六无奈的

叹了口气,然后直视着辛良人,眼睛雪亮雪亮的。

“什么意思?”辛良人迟疑不决的问白六。

“你知道自己不是我白六的女儿,所以……你到底是谁?”

辛良人看着白六半天没言语。

白六知道自己和他没关系?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辛子衿告诉他的么?

不会,如果是辛子衿告诉白六的,那他就不会这么问自己。白藤?更不会!想当初白藤能和辛子衿联手瞒天过海,时过境迁后居然会给自己找麻烦?应该不会。

几秒钟的时间,辛良人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个问题,可是没有答案能指出现在这个状况的原因。

既然不知道对方还会出什么招,为今之计,只有敌不动我不动。

辛良人不慌不忙的拎起水壶,又给自己添了点儿水。在动作上尽可能隐匿起自己的惊慌失措,表情上一定要显得悠然自得。

慢慢将手中的水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靠,”辛良人在心里暗骂,“真他妈烫!”

辛良人缓了口气,然后微笑着看着白六,“六爷何处此言的?”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白六神色淡然,仿佛此时讨论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就好了。”

辛良人一面点点头,一面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不知道的事,您想让我从何说起?”

“少在哪里惺惺作态,”白六隐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爆发,“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什么,你不可能不清楚。”

辛良人看白六有些毛躁了,心里反倒是有了底。原来事情的缘由白六不知道,即使知道应该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然白六为什么会大老远跑来问自己。这么看,白六的所作所为一定是背着辛子衿的。

也就是说,白六得知消息的途径肯定也不正当。而且他并不敢去找辛子衿甚至是白藤对峙。所以才会舍近求远找上自己来。

辛良人摆弄着手上的杯子,嫣然一笑,“做父亲的连女儿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岂不可笑至极。”

“你……”白六心中的怒火早已熊熊燃起,不过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

是的,就像辛良人猜的一样。

辛子衿和白藤确实把白六蒙在鼓里,中间虽然白六多多少少都曾怀疑过,但白六从没想过假借她人的孩子冒充自己怀孕这么大的阴谋是辛子衿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能做出来的。所以白六虽然知道十三年前的事必然有猫腻,当时确实也气愤不已,无奈上有白藤压制,辛子衿在自己周围整日哭天抹泪,后来再加上白钰阳的出生,关于辛良人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时过境迁,转眼间,白钰阳已经长大了。原本被白家淡忘的辛良人早就应该深埋在众人的记忆深处再也不应该被挖出来,但是白钰阳的病却又不得不将这当年的丑闻主角重新拉到白家人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