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木府门口,月歌扶着木芳夕下了马车,此时也不过是将近黄昏而已,月歌和木芳夕缓缓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边问道:“大小姐,晚膳想用些什么?现在去吩咐下人,还是来得及的。”

木芳夕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仄仄地摇了摇头:“吃什么都可以,倒是问问丽嬷嬷和文嬷嬷,看她们想用些什么吧。”

月歌多看了木芳夕两眼,觉得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以为她还没有从“木晴雪害的良贵妃小产”这件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柔声安慰道:“这件事毕竟是木二小姐犯下的,而大小姐与她素来不和,且是苍珣王殿下未来的正妻,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想着要通过伤害大小姐来对付二小姐的。”

木芳夕愣了愣,虽然听见了月歌的话,但也要消化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心中对于欧阳靖予那点莫名的想法却也不好和月歌说,只能含糊地答应下来,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了房间。

月歌看着木芳夕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去了厨房。

木芳夕这个院子里的小厨房中是没有配备厨子的,三个懂得厨艺的宫女轮流为她准备膳食。但是现在已经是用膳的时间了,厨房之中却没有丝毫烟火的痕迹,月歌微微皱起眉头,走进厨房绕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厨房之中也没有任何菜肴肉类的储备。

昨天厨房中的东西被老鼠糟蹋了,今天一早她不是已经吩咐人去采买了吗?如何现在天色都已经擦黑了,却不见宫女采买回来的东西?

月歌正要离开厨房,转身就见一个宫女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月歌。

不等月歌问话,那宫女连忙道:“月歌姐姐。奴婢正要和姐姐说呢,木府的家丁并不许奴婢出府。”

月歌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那宫女也有些委屈:“木府的家丁说,大小姐失德失言,奴婢作为大小姐的仆从,自然是不被允许出外丢人现眼的。”

月歌的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这是你该说的话?”

那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奴婢只是将那家丁的话转告给了姐姐,并无任何对大小姐不敬的意思。月歌姐姐明鉴。”

月歌冷冷地看了那宫女一眼,沉默半晌,摆摆手,道:“这件事我自会解决。你……你先去后厨为大小姐领一份晚膳回来吧。”

那宫女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月歌并不认为,从宫中出来的宫女会这么没眼力见,将这般腌臜话都拿来和自己说嘴,摆明了刚才那宫女心中对木芳夕是有怨怼的……看样子,不能再让她接触厨房了。

月歌在心中做了决定,回房沐浴之后,才去了木芳夕的房中。

此时那宫女已经将从后厨领来的晚膳摆放在了桌子上,月歌进来就看见那寥寥两碗蔫巴巴的素菜,脸色当即有些不好。

那宫女一直低着头,见月歌进来,和木芳夕、月歌行礼之后,就快速退出了房间。

木芳夕素来胃口都挺好,看着这些素菜也无可无不可,含笑看了眼月歌,问道:“你还没用晚膳吧?”

月歌低声叹息了一声,道:“奴婢没有胃口。”

木芳夕眨了眨眼睛,放下了筷子,笑着道:“怎么了?”

月歌道:“梁氏让家丁阻拦宫女出府,小厨房中所需的食材无人可以去采买。”

木芳夕眉头微皱,看着眼前和之前一般无二的菜色,忽然起身,从衣柜中抽出自己之前好好藏起来的银簪,洗干净之后,在饭食之中试探了一下。

月歌倒是没有想到梁氏还会在木芳夕的饭食中下毒,只以为她阻拦了宫女出外采买是为了在饮食上苛待木芳夕,现在看木芳夕的举动,却是陡然一惊:“大小姐,梁氏可是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事了?”这种事,自然指的是对木芳夕下毒。

木芳夕看着丝毫没有变化的银簪,微微抿了抿嘴,道:“不是梁氏,是木晴雪。”

月歌也注意到了银簪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刚要松了一口气,就见木芳夕转身,从梳妆镜后拿出了一个扁扁的白色瓷瓶,又拿了铜盆过来,倒上清水,将扁瓷瓶中淡黄色的粉末倒了一些在水中,用筷子搅拌均匀,只留下一盆略带淡黄色的清水。

月歌并不明白木芳夕这是要做什么,但也没有贸然开口询问,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看木芳夕接下来的动作。

木芳夕先将那碗饭尽数倒进了铜盆之中,轻轻摇晃了两下,让饭粒均匀地在水中散开,见水中的颜色没有丝毫改变,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用调羹将铜盆中的米饭捞了出来,如法炮制,又将另一碗素菜倒进了水里。只是这一次水中的反应和之前全然不同,本来只是淡黄色的水,在素菜入睡水之后,片刻就成了深红色!

木芳夕显然也被这种颜色惊了一下,眉头微皱,将素菜重新捞了出来,变色的水直接从窗台上倒了出去,又去试验最后一碗素菜。这次,水的颜色同样改变了。

木芳夕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次手法隐秘,这毒药更是不常见,并不是木晴雪那种蠢货能做的出来的,也就说,这次对她下毒,是梁氏的手笔。

月歌在边上看了半天,将内心的好奇死死压着,但现在见木芳夕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不由有些着急:“大小姐,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木芳夕慢条斯理

地将已经变了色的水从窗台到处去,又将那已经面目全非的饭食推到一边去,颇为鄙夷地皱了皱眉,道:“万一万一,万中之一,总有些害人的毒是没办法通过银簪测验出来的,我自己做了点验毒的药粉,根据药水变化的颜色和变色的程度,可以大致判断出毒药的属性。这次的毒药倒是没什么,不过是这两碗素菜中加了热毒罢了。”

月歌并未听说过有这种毒,面露疑惑。

木芳夕细细为她解释:“《医宗金鉴》中有道:‘痈疽原是火毒生。’这所谓‘火毒’,并不是具体指某一种毒药,而是所有能引起人体火热内生的所有,比如食材、比如反常的气候、比如某些能快速引起人上火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月歌微微皱眉,担心道:“这么说,这‘火毒’的影响,岂不是无孔不入?”

“这倒不必担心。”木芳夕笑了笑,“能快速引起能上火的东西,多半需要贴身佩戴或者入口才行,寻常器物可没这本事。只是梁氏这次混在饭食之中的东西不能算是‘毒药’,又不至于立刻让人感到难受,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月歌听着更加担心了。

木芳夕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想来这梁氏阻拦宫女出府采买食材,也是为了能让她给我下这火热之毒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月歌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大小姐,这东西到底对身体有何危害?”

木芳夕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厌恶的神情来:“一定要说,这是内宅的下作手段。热毒能催生痈疡,药效稍重了些的,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女子容貌尽毁。”月歌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大小姐,奴婢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木芳夕想到皇后娘娘说的话,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这倒不必,梁氏这般行事,不过是为了木晴雪,我们从木晴雪下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更好?”

月歌瞬间就明白过来,但稍一想,就有些迟疑:“可是那木晴雪如今还在宫中……”

“你放心好了。”木芳夕拍了拍月歌的手背,“皇后娘娘既然会同我说那些话,就摆明了她是不愿木晴雪继续待在皇宫之中的。木晴雪同时得罪了皇后娘娘和皇上,即使有太后庇护,也是在宫中待不长久的。”顿了顿,木芳夕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补充道,“起码,在她没有被册立为妃嫔之前,是在宫中待不长久的。”

木芳夕这话说的没错,只是一天之后,木晴雪就从宫中回来,进府之后就表现得分外志得意满,和木合德问安之后,就一直待在主院,和梁氏说说笑笑。

当木晴雪听说了木芳夕接连几日都是从后厨中领取膳食的时候,她的眼睛闪出狠毒的光:“母亲得手了吧?”

梁氏不轻不重地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无奈地笑道:“什么叫‘得手了’?你这孩子,说话做事总是如此直率,日后真让你进了宫,可如何是好啊。”

木晴雪骄傲地抬起头,笑道:“母亲大可不必担心。如今这宫中主事的是太后娘娘,而太后娘娘最是喜欢女儿,而今女儿还为她立了大功,太后娘娘不会放着女儿不管的。”

梁氏自然知道木晴雪所说的“立了大功”是指什么,只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梁氏并不在木晴雪身边,因此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担心:“你且和为娘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晴雪出宫之前,还被太后叮嘱过,她害得良贵妃小产这件事不可随意告诉他人,但木晴雪想着,梁氏并不是“他人”,也就没有在意,简单地说:“女儿也并没有做什么,太后娘娘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女儿不过是引着良贵妃去御花园转转,并说了两句气她的话,将她带到了一处花圃边上,她自己就摔倒了。”

梁氏直觉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那两句气着了良贵妃的话上,不知为何,心中颇为不安,连忙问道:“你说了什么?”

木晴雪经过这么两天的安逸生活,早已不把良贵妃放在心上,区区两句话,她如何能记得全?不过被梁氏这么追问,木晴雪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才勉强想了个大概,道:“不过是说她会害死自己的恩人,嗯,还有就是她这胎没了对谁都好……嗯,就这样了。”

木晴雪没把这话过脑,但梁氏却是个精于后宅的,略一思索,就知道良贵妃在这后宫之中,是有个恩人的,但是再具体的情况,她也是想不出来了。

见木晴雪还有些兴奋的样子,梁氏低声叹息了一声,拉着木晴雪,认真道:“晴雪,这件事不仅是你为太后娘娘立了功,更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太后娘娘手中,你可知道?”

木晴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很是无所谓地笑道:“娘亲放心,女儿如今最大的靠山就是太后娘娘,送个把柄给她又如何?还能让她更信任女儿呢。”

梁氏赞同地点点头,还想叮嘱两句,见木晴雪面上已然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情,顿了顿,转口道:“你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说到这个,木晴雪又激动了起来,笑道:“父亲说,让我去看看那个小贱人呢。娘,是不是那小贱人又惹父亲生气了?”

梁氏一个深闺妇人,并不知道前些日子在街面上遭到了追杀的女子就是木芳夕,想了想,也只把这话当成是木合德希望家中两个女儿能和睦相处,便问了一句:“那你想要去看看她吗?”

“看,怎么能不去看呢。”木晴雪笑了笑

,有些恶毒,又有些得意,“那小贱人这几个月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养得越发秀丽动人,我倒要看看,她长满恶疮的样子,会是如何!”

梁氏雍容大度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下人拿了披风过来,细细地为木晴雪系上,道:“那就走吧。”

木芳夕将前院的草药侍弄了一番,正和月歌在后院搭理那越发多了起来的毒花毒草,忽然听见宫女前来禀报:“大小姐,夫人和二小姐来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大小姐呢。”

木芳夕摆了摆手,淡淡道:“知道了,你且去伺候着,本小姐稍后就到。”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月歌淡淡地赞了一句:“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木芳夕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都说狗改不了吃屎。”

月歌忍不住掩嘴而笑,道:“大小姐说这话,也不怕脏了自己的嘴?”

木芳夕皱了皱鼻子,起身,略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和月歌一起回了房。月歌为木芳夕擦干净了手,浅浅地化了妆,又为她换了身体面的衣裳,木芳夕这才精神焕发地带着月歌去前厅。

木晴雪有些无聊地玩弄着茶杯盖,听见木芳夕的脚步声,当即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淡青色的三折屏风之后绕过来的,是个容颜秀丽、举止端庄的美人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面上光滑红润,没有任何瑕疵。木晴雪手一抖,顿时打翻了茶杯,被那还有些温度的茶水烫得惊叫了一声。

梁氏顿时紧张起来,一叠声叫道:“小姐被烫伤了!还不快去准备凉水和烫伤膏!快,把小姐扶进房间去!”

梁氏带来的婢女训练有素地将木晴雪扶住了,就要往木芳夕的房间走。

木芳夕站在原地不动,恰恰好挡住了婢女前进的道路,梁氏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芳夕!你这是何意?想看你妹妹受苦不成?”

木芳夕浅笑着对梁氏福了福身子,缓缓道:“主母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二妹妹衣服穿得厚实,茶水又不是鼎鼎烫人的,想来二妹妹就是再身娇肉贵,也不至于就这么片刻就烫伤了呀。”

梁氏眉头紧皱,又要训斥,就听木芳夕紧接着道:“女儿知道,主母慈母心切,但芳夕的房间距离这前厅实在是有一段距离,主母如此担心,不若带着二妹妹移步到东厢,如何?”

木芳夕这院子小,位置又偏僻,当初重新修葺的时候,便没有留下客房,而是将整个东厢作为下人的住所,空间倒是比寻常下人的住所要大一些,也更舒适着些。

木晴雪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听木芳夕这么说,就觉得她这是要折辱自己,便冷笑道:“木芳夕!你安的是什么心?本小姐马上就要入宫为妃了,你竟让我用下人的房间?”

木芳夕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妹妹此言差矣,主母担心你,姐姐我也不好拂了主母对你的关切……”

“够了!”木晴雪冷哼一声,从婢女手中接过来几张手帕,胡乱按在身上泅湿的地方,狐疑的视线扫过木芳夕光洁饱满的脸庞,对梁氏道,“母亲,既然木芳夕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吧。”梁氏看了眼木芳夕,一脸失望,转头答应了木晴雪,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离开了。

月歌等人走了之后,才冷笑了一声,道:“这梁氏和木晴雪的刺探之意,也未免做得太过明显了些!”

木芳夕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和她一同往回走,边问:“青玉的伤势好些了吗?”

月歌点了点头,道:“青玉的伤势已经差不多好了,和人比斗还有些困难,但是要完成大小姐的叮嘱,却是足以做到万无一失的。”木芳夕面上浮出满意的笑容来,道:“好,让青玉今天晚上就可以动手了。”

月歌面上也带出了些快意的笑容来,答应了一声。

回到房间之中,木芳夕看了看窗外的日头,笑眯眯地问了一句:“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吧?”

这两日,自从木芳夕知道了梁氏在她的膳食中动手之后,她明面上装作不知情,依旧让宫女每日都从后厨处领了膳食过来,但实际上,她和月歌每每都能避开宫女和两位嬷嬷,从后院的后门出去,或在外解决了膳食问题,或采买了些许熟食回来,在屋中悄不声儿地解决了,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月歌知道木芳夕这是馋了,笑道:“大小姐且等等,宫女已经去后厨领取膳食了。”顿了顿,又提醒了一句,“大小姐,这在外用膳的花销可不小,您的银子所剩无几了。”木芳夕眨了眨眼睛,顿时有些悲伤,将手中刚刚拿起来的书放在一边,垂头丧气道:“月歌,将我前些日子处理好的药材拿过来吧,我要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了……”

月歌忍不住扑哧一笑,走进了木芳夕的寝室之中,从她床头的暗格中拿出了用宣纸包着的两包药材,放在了桌上,解开宣纸,露出里面层层包裹好的纱布来。

木芳夕走到桌边,看着桌上那两包分量颇少的药材,忍不住低声叹息了一声,道:“做完这一次,就要去买药材了呢。”

月歌连忙安慰道:“如今冬日已经快要过去,大小姐院子中的草药也开始重新萌芽生长,过不了多少时日,大小姐院中的草药就足以让大小姐使用了呢。”

木芳夕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从梳妆台的妆匣中取了工具,专心开始研磨药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