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芳夕让双喜熬了桂枝葛根汤,又在她的服侍下好歹喝进去一碗,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发汗,她也没吃午饭,在昏沉中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窗户依旧没关,但项背的酸重疼痛已经好了很多。

木芳夕有些恼火,叫了声双喜的名字,没有人答应,自己试着从床上起来,身上还是疼,但到底可以忍受了,她将被子裹了裹,撑着身子缓缓地爬起来,用力把窗户关上,只是这么几步,她就觉得胸闷得难受。

深吸一口气,木芳夕在桌上扫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饭盒之类的东西,看样子双喜见自己睡了,也没有为她去领午膳。

真是相当好啊,一个三等丫鬟而已,竟敢这么嚣张了。

木芳夕有些不耐烦,打开衣柜看着里面半旧的衣服,没一件像样的,更觉得糟心,好不容易挑挑拣拣找出一套能穿的衣服来,却死活没有找到一条合适的披风来搭,恼火地将仅有的那两条靛青的破旧披风摔在衣柜里,她想了想,从博古架后找出一把油纸伞仔细看了看,发现还能用,就这样撑着伞朝着后厨去了。

吃完药她必须吃饭,不然身体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总让双喜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她可不行,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换个丫鬟过来伺候着。

木芳夕出门的时候,天气晴朗,但有风,她对着风的风向撑着伞,多少让自己觉得好受了一些,顺便也挡住了来往的仆从看着她的怪异眼神。

到了后厨,木芳夕进了厨房才收了伞,在厨房大娘诧异的眼神中,柔柔地笑着:“大娘,我午膳还没吃呢,现在厨房里还有吃的吗?我很饿……”说到最后,木芳夕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若不胜风的模样,还低声咳嗽了两声。

厨房大娘当然知道这个不讨喜的大小姐,只是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位大小姐瞧着倒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竟然还能自己来讨食吃,但她只是一个下人,没得难为木芳夕,在后厨中找了找,只找到两个冷了的馒头递给木芳夕,略有些生硬地说:“大小姐,只有这个了。”

因为现在不是饭点,她又是个不受宠的,能有的吃木芳夕就很满足了,她含笑对着后厨大娘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那两个冷馒头,神情娇怯,但仪态还是落落大方的:“多谢大娘。”后厨大娘毕竟没有见过多少真正的贵族,见木芳夕这种做派,不自觉地有些拘束起来:“大小姐说笑了,这值得什么谢啊。”

木芳夕笑了笑,并不说话,讨了个小布兜子,让后厨大娘帮忙装进去,提着布兜子慢慢地走回自己荒草丛生的庭院。

木芳夕前脚刚进入自己的院子,双喜就千恩万谢地告别了严嬷嬷,走进院子,也不敲门,直接进了木芳夕的房间,看见她坐在桌边,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两个大馒头,不由惊讶地问:“大小姐,这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木芳夕有些厌恶她这种理所当然的做派,并未看她,只是专心地用火折子将火炉点起来,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后厨拿的。”

双喜并没有在意那短暂的沉默,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大小姐懦弱怕事,还迟钝得很,更何况她已经找好了去处,再也不用跟着木芳夕受苦了,言辞间的不经意也就越发带了出来:“谁去拿的啊?”

木芳夕终于将火炉生起来了,盖上盖子,小心地用剪裁好的宣纸浸了水,提着两角盖住了火炉盖子的半边,等着宣纸微微冒出了水蒸气了,才将其中一个馒头放上去,边注意着时不时洒点水上去,对于双喜的问题只当做是没听见。

双喜没等到木芳夕的回答,想到严嬷嬷的叮嘱,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语气不由严厉了一些:“大小姐,严嬷嬷可负责看管着你呢,在老爷回来之前你别乱跑啊,给严嬷嬷惹祸了可怎么办?”

木芳夕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淡淡地看了双喜一眼,面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给严嬷嬷惹祸?”

双喜被这么看了一眼,脊背微微发冷,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但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改了对木芳夕的态度:“大小姐你别让大家不痛快,不然最后不痛快的,还是大小姐你。”

木芳夕微微勾起嘴角,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放在火炉子上的白馒头,用食指指腹搭着感受了一下馒头的温度,又等了片刻,觉得温度可以了,才将那馒头拿了起来,重新浸了一张宣纸放上去,依样热起了剩下的那个馒头。

双喜站在边上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木芳夕的回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痴傻了不成?”

“双喜。”木芳夕双手捧着热乎乎软绵绵的白馒头,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丫鬟,神情淡漠,“现在,本小姐还是你的主子。”

双喜是将军府中的奴,而木芳夕再怎么落魄,还是主子,主子想要一个奴婢的性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双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恐惧,又有些不服气,但木芳夕并不需要她说什么,摆了摆手,淡淡地说:“晚膳不要再忘记领了。下去吧。”

双喜看着木芳夕和往常并无二致的容颜,却恍惚觉得她被救下来之后,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透着一股子让人害怕的贵气和冷漠,迟疑了片刻,她终究不敢太过违抗木芳夕的命令,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慢慢地啃完了馒头,木芳夕觉得腹中那种冰冷空虚的疼痛也稍微缓解了一些,她解下外袍,正准备爬上床再休息一会儿,却见双喜去而复返,照样是没有敲门,直接就闯进来了:“大小姐!老爷提前回来了,请你到侧厅候着。”

侧厅,小可怜果然不受重视,遭了那么大的罪,她的父亲木合德回来之后也只是在不重要的侧厅见她,看样子是没有人能还她一个公道了。木芳夕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身从屏风上扯下外袍,重新披上,看也没看双喜一眼,踏出寝室,就看见严嬷嬷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领着年轻力壮的仆从站在门外,看着木芳夕的眼神不约而同都带着轻蔑和同情。

木芳夕心中微微一紧,看来这一去,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事到临头,木芳夕也不愿做无用的挣扎,顺从地跟在严嬷嬷和那大丫鬟身后,绕过有些荒芜了的小花园,绕过弯曲的清池,眼前的繁华盛景像一幅画卷一样次第展开,木芳夕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古代高门的庭院风光,被带进了侧厅,面上清浅的笑意也并没有褪下去。

木合德还没回来就接到梁氏的传信说木芳夕弄出了件丑事,他匆匆处理了事情,刚进府就让梁氏召集了家中两个说得上话的长辈在侧厅等着他处理这件事。

梁氏陪着木合德先到了侧厅,一双保养良好的手柔柔地覆在木合德粗糙有力的双手上,低声劝说:“芳夕或许就是太寂寞了,老爷你也知道,她性子又孤僻,做出这等事情来或许只是想让老爷多注意注意她……”

木合德连连冷笑:“寂寞?晴雪不也一样?这么多年我教养这两个女儿难道不尽心?但为什么晴雪就能处处为我争光,但芳夕却成了这幅懦弱没用的样子!”

顿了顿,木合德看着空旷的侧厅,示意守候在一边的仆从先退出去,自己压低了声音和梁氏商量:“夫人,我听说,新皇临政,太后要为陛下广采秀女,名单中已经定了我们家的两个丫头了。但是你看芳夕那样,就算进了宫,恐怕也只能给我惹祸!”

梁氏出身临洛梁氏,百年前以商贾发家,最风光的时候做过皇商,近五十年来,族中也有不少人走仕途,甚至梁氏自己的舅舅就是当朝一品,官至吏部尚书,听了木合德

的话,很快就会意过来,想到舅舅说的话,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声:“夫君莫不是忘了,我们家的丫头可还和一个人有着婚约呢。”

木合德为人忠勇,刚正不阿,历经两代皇帝都备受其器重,只是先皇在设立第一任太子的时候,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和木合德开过一个玩笑,要苏家的一个女儿在成年后嫁给太子。但如今,当时戏言中的太子被废,新皇当政,木合德只是将当年的戏言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想都不敢想,但如今梁氏提起……

见木合德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梁氏轻轻拍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眉眼间满满都是仰慕:“夫君,你就是我的天,我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实在是九五之尊无戏言,如今陛下只是没想起来,若您亲自去求了圣旨,将芳夕嫁给苍珣王,陛下还能不念着夫君的好吗?”

苍珣王就是废太子,此人容貌无双且决断天成,只是在一次遇刺之中伤了身子,至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被病痛折磨得生生丢了太子之位,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且暴虐无常起来,民间已经有人偷偷送他一个“鬼王”的代号了。只是新皇当政,恐怕这位“鬼王”心里要更不痛快了,如何堪当女子的归宿?

木合德虽说不喜木芳夕,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的,闻言眉头微皱,并不说什么。

梁氏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没有露出明确反对的神情,心中微微安定下来:“这件事到底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夫君自不必忧心。”等了约莫半刻钟,府中的两位长辈也来了侧厅,木芳夕慢一点,但也在两位长辈落座之后进了侧厅。

梁氏和木合德坐在上首,次座是两个年长的中年男人,整个侧厅中只有两个大丫鬟不远不近地站着服侍,气氛沉闷而压抑。

木芳夕在心中早就存了最坏的打算,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这会儿见了木合德,微微弯腰行礼,面上一派从容,全无木合德印象中的慌乱和卑微。

木合德却并不觉得欣慰,只当是她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当下心都硬了几分:“芳夕,你做下这等丑事,你母亲关你禁闭,你可服气?”言下之意,梁氏处理得太轻了。

木芳夕微微抬起眼睑,看着坐在上首的这个男人,高大、威猛、带着一股子军人的正气,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这就是小可怜的父亲啊。

可是父亲,你怎么会知道,当时她浑身动弹不得,腹中没有半粒米,要不是她自己懂得开药服下,别说等到父亲您宣召到侧厅来,就是起床也起不来啊。

木芳夕再次福了福身,淡淡地说:“芳夕自然是服气的。芳夕原先都想好了,要以死谢罪。但奈何母亲心善,硬是将芳夕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还让芳夕清了肠胃、不得动弹、苦熬病痛、忍受流言蜚语而不得辩驳。芳夕……”她缓缓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看着梁氏和木合德,“此间教训,芳夕将永生难忘。”

木合德直觉有什么不对,但见梁氏闻言骤然红了眼眶,一向爱护妻子的他当下也顾不得了,直接抄起茶杯往木芳夕身上砸过去,怒喝:“业障!还不给我跪下!你在家里就是这么回报你母亲的?”

木芳夕浑身无力,只能微微闪避了一下,茶杯骤然碎裂在木芳夕的脚边,乱溅的碎瓷片有一些划过木芳夕的脚踝,她的裤腿上缓缓泅出丝丝缕缕的鲜红来,但坐在下首的长辈对此视而不见,木合德是根本不在意,而梁氏,则在木合德看不见的角度,对木芳夕缓缓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来。

木芳夕眸光微闪,稍微往后退了退,避开那一地的碎瓷片和乱七八糟的茶水,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梁氏一脸的轻愁:“芳夕,你的名声……我们会尽力为你遮掩。现在有一门姻亲摆在眼前,我们决定尽早把你嫁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