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楠老师,下午好。叫你久等了。”

客气地说完话,美惠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我的对面。我们就像中国的古代一样,席地而坐,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小桌子。象中国古人放竹简的那种桌子。

美惠子一袭黑色的和服映衬出的是一张雪白美丽的圆脸,但是今天我怎么看这张脸都有些诡异。

“你祖父在军队中服过兵役?”

我直直地问道。我想,既然我看见了,不闻不问是说不过去的。

“嗨。一楠老师今天我们学习什么?”

美惠子抬头看了看我,她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展开。

“来过中国吗?”

“来过。一楠老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去触碰好吗?我不想惹你生气。”美惠子显然已经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好。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事实。请简单讲一下吧?”我语气平淡地说道。

“那好的。那是我的祖父高岛小一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五年在中国。先在满洲关东军,后来到华北的山南省。陆军少佐,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后就回国了。”

“那我能知道你祖父部队的番号吗?”

“番号?番号是什么?”美惠子差异地问道。

“番号就是当时部队的名字。”

“对不起,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只能拿出我家的旧相册来查看。我祖父有些老照片的。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井口部队。嗯,是以他们旅团长井口孝治将军的名字命名的。”

“明白了,那请你拿出照片吧。我看一看,我对历史很喜欢。”我说。

凭我对家乡抗战史的熟悉,我已经知道美惠子的祖父就是在当时崇宁地区的独混第六旅团服役的。我所以还要看看旧照片,就是要进一步验证一下史实。

美惠子看了看我,说:“一楠老师,我先上课吧。我知道很多日本的旧军人伤害过中国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传递仇恨。”

“我没想传递仇恨。我只是想看看。好吗?”

美惠子犹豫着出去了,一会功夫她就拿了一本旧相册回来。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小矮桌前,开始翻阅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这相册一看就是几十年的旧物。封皮上贴了一张纸色暗黄的标签,上面写着:支那作战之纪念翻开第一页,就是这个叫做高岛小一郎的人的军校毕业照。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

后面的照片则基本都是在中国了。

我就看了看封皮背面的一个毛笔写的简

单目录。上面写着诸如“满洲XX地区之扫荡作战”一类字样。而“山南崇宁地区之治安肃正战”则在照片的最后一列。”

我就直接翻了过去。这一列一共有七八张照片,都是黑白的。照片旁边还有简要的文字说明。我不懂日语,只好询问美惠子。

第一张照片是五六个日军军官的合影。照片的背景则是一座中式带游廊的高大房屋。一个廊柱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大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山南驻屯军第六旅团宪兵队”的字样。

“一楠老师,这就是我的祖父。左边的最后一个。中间的这个就是井口将军。这是他们视察宪兵队后的留影。当时我的祖父小一郎是旅团司令部的辅助官,大尉军阶。这是,这是昭和十八年,嗯,是一九四三年。他们从东北满洲刚刚开驻山南地区,宪兵队抓了不少反日分子。旅团长接到上司命令,要求把这些人中间的强壮者送往满洲的煤矿服劳役。”

我又看到了下一张:背景则是一个炮楼,高岛小一郎拄着军刀站在跑楼前。隐隐地能看出炮楼是建造在公路边的。

照片旁边的字我也能读懂,基本都是汉字。写的是“昭和十九年,胶崇公路之修筑拓展。”

我想起那个时候,因为抗日武装活动频繁。经常利用夜间破坏敌人的公路设施。形成了日本鬼子白天修筑,我们在夜里破坏的现象。

“这是昭和十九年,我祖父任第六旅团的大队长。军阶晋升为少佐。”

应该说,除了有一张有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对着几个中国人外。并没有看到太血腥的场面。但是,从这些照片里中国人的眼神中我还是能看出来,这支部队在如何残酷地对待当地的人民。

“美惠子,你祭祀你祖父我能理解,你怎么还去祭祀一把军刀呢。你的祖父在中国八年,你知道那把军刀上沾满中国人的血吗?”

“一楠老师,你不懂日本人。刀是我们日本人的魂魄。这和沾了谁的血没有关系。请你理解,我刚才已经说过,我知道日本的军人曾经伤害过中国人。”美惠子无辜而执拗地辩解道。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祖父高岛少佐所在的部队在一九四五年杀害了我的爷爷。就是因为他在修炮楼时扛木头,失手砸了一个日本兵的脚,是被狼狗活活咬死的。听我奶奶说,被掏心挖腹。死得极惨。”

“对不起,一楠老师。战争就是残酷的,会有很多人被杀死。我们日本人也是,被原子弹杀死了很多。所有的这些就验证了一个真理:那就是一个没有刀的不能保护自己的民族就

是没有魂魄的民族。一楠老师想必不知道,我哥哥的剑道很好的。我们家曾经是武士世家。我爷爷说他能很轻松的一刀砍掉一个人的头。”

“是吗,那想必这把香火供奉的刀也砍掉过不少中国人的头吧?”

“我都说过了,一楠老师请你尊重我们日本人的感情。刀是我们日本人的魂魄。一个没有刀的民族注定任人宰割。就像一盘散沙的中国人一样。我觉得,你们大概是再也没有气魄像大唐那样叫四方臣服了。因为你们不团结。我们公司的很多中国人都在日本人面前低三下四,自觉以劣等民族自居。”

“是吗?那美惠子小姐我问你。你为什么在下雨的夜晚去亲吻一个中国人,既然他们是劣等民族?”

“一楠老师,我说过了我并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我只是仰慕您的才华。想要亲近您。”

“美惠子,你知道你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去祭祀一把沾了中国人鲜血亡魂的屠刀,我看到了会是什么感受吗?我感到愤慨。”我咬着牙齿说。

“一楠老师,我只是要祭奠一下我的祖父。并没有太多的含义。”美惠子辩解道。

“你祭祀你的祖父可以,但是请你把那把军刀拿回日本去!不要在我们的土地上供奉!”我已经失态了。

“一楠老师,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大发雷霆。战争都是很久远的事了,请您别生气好吗?”美惠子说到这里,面色虽然柔和语气却很坚定。

“美惠子,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相信的,每个人都有灵魂。”

“那你想一下,我的爷爷他在天上看到我。看到在一个享受香火的屠刀旁边给一个日本女孩子上课,他会想什么?”

“他会为自己的孙子感到骄傲。因为他有一个有才华能使女孩倾倒的后代。”

“你错了。他会为我感到羞耻。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我们的课程到此为止吧。”我说完站起身,收拾起桌子上的讲义和书就要离开。

“一楠老师,对不起。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要供奉那把刀,是因为我们日本人相信,人的灵魂是附着的刀上的。作为一个武士的后人,我祖父的灵魂也在那把刀上。我可是从未伤害过中国人。”美惠子眼里含着泪,扯住我的衣服。

“对不起,我已经没办法再给你上课了。因为我看到这房间里有刀下的冤魂在游荡!”我不轻不重地推开了美惠子的阻拦,下楼去了。

在门厅穿鞋的时候,楼上传来美惠子伤心的哭声。菲律宾女人惊讶地看了看我,上楼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