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佟芳菲是在去沪江的列车上。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故乡山南省到外面去闯世界。

就在我决定出门谋生前的那年九月份,经过了两年多卧床不起的病痛折磨,我的一生劳苦的父亲终于因为第二次脑出~血去世了。这两年多里,我一直边工作边想办法为父亲治病。可是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合作医疗,所有治病的花销都得自己出。所以,我一家人再省吃俭用也还是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如今父亲不在了,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已经24岁了。从我22岁大学毕业到现在,这两年多为了给父亲治病抓药,我不得不四处奔走。求人、借钱,可以说是充分品尝了人生的所有艰辛和冷暖。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更加得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家庭的责任。无论如何,为了我含辛茹苦的母亲和五岁的妹妹,再大的难处我都得挺住。以后更要辛勤工作努力打拼,先争取把家里的欠债还完,同时也要为妹妹准备一点学费。明年,妹妹就要上学了。

我的妹妹孙一桢,是我妈在村南大干渠的石桥上捡来的,是个弃婴。我妈说,什么也不为,就是桢桢她和咱们家有缘分。

刚捡到妹妹的时候,我父亲的身体已经不是太好了,高血压,头昏,在吃着药,而我还在上大学。实事求是地说,以我们的家庭条件要收养这样一个孩子是很勉强的。我大娘就劝我妈说,他婶子,别人丢在路上的孩子说不定哪里有残疾,干脆送到村委会叫他们交到政府吧。可我妈妈看着襁褓里妹妹黑漆漆的小眼睛,心一软还是冒着风险把她留了下来。如今妹妹五岁了,身体健康,也长得很漂亮。扎着两个小羊角辫,整天蹦蹦跳跳的又活泼又可爱。就是因为我们家里穷,加上父亲的病,妹妹从小几乎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吃过一口好饭食。她所有的衣服都是我表姨的外甥女替换下来送给妹妹穿的。在崇宁市实验中学教书的表姨家庭条件比我家要好的多。

虽然

没有好的吃穿,妹妹却很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帮我妈妈干家务活。比方说喂鸡喂鸭,比方说扫地倒垃圾,比方说用小勺踮起脚给我躺在床.上的父亲喂水。看着都叫人心疼。

现在父亲走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老家了。以崇宁这类闭塞城市的低工资,我都不知道到猴年马月才能还掉债务。我就想去江浙一带闯闯,多赚点钱回来还债养家。

经过辗转打听,我联系上了我的大学同学马建林。听说他在南方沪江市的一家快递公司里做内勤主管。

我和马建林在学校的时候同系同级,却不是一个班,因此私人关系一般,也就算是互相认识而已。但是在沪江这样的大都市,对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有这么一个同学总比人生地不熟地胡走乱撞好多了。在电话里,马建林也没有拒绝我去投奔他的请求。但是他也说,一楠,你过来暂时在我这里吃住都没有问题,可工作你得自己找。我也是才过来一年多,这方面我实在帮不了你。

“行建林,这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过去会自己找工作。我在老家做过两年广告公司的文案,我自己找工作就行了。”我赶紧说。

“那行,那你过来吧。记得买到车票给我打电话,只要能脱开身我去车站接你。”马建林说。

“你别麻烦了,还是我过去找你吧。反正我有地址。”

“行,你先买票吧。到了再说。”

办完我爸的丧事,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是揣着我大伯塞给我的五百块钱出的门。五百块钱,买车票就花掉差不多一百六十多块。

为了赶火车,我要早起早走。我妈天不亮就起来给我摊了几卷煎饼,又煮了几个咸鸭蛋,作为我一路上果腹的干粮。

里屋炕上,妹妹还裹在旧被子里香甜地睡着。黑影里,她翘着嘴角,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匀称。她不知道我要出远门打工的事情,要不会哭鼻子不让我走的。这次出门,我就带着一个

上大学时用过的旧旅行包。里面只装了一点简单的换洗衣服。我把我妈弄好的食物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扎紧,而后默默地回到里屋,低头轻轻亲了亲妹妹熟睡的小~脸就出门上路了。

门外晨曦微露,天狼星依然在西南的天边褶褶发光。有公鸡的报晓之声隐隐传来。站在我家清冷的院子里,我依然觉得夜凉如水。

“妈,你就别送我了。回屋里去照看妹妹吧。我一到沪江就给您打电话来报平安。你儿子这次出门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走到院门口,我就转身拦住了母亲的脚步。再送,也是个伤心;再送,也是个分别。

除了从前到省城念书,我还没出过更远的门。我知道,才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又要远走异乡去漂泊谋生,我妈她心里难过、不好受呢。

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作为男子汉。我责不旁贷地要担起生活的担子,为我的母亲和妹妹找到生活的希望。

从我们村口的省道公路桥到崇宁火车站有差不多五十里地距离。我是赶早搭我们村子的拖拉机往车站走的。拖拉机是去工地送水泥机井管的。村里的打井队正在火车站附近的铁路小区打深水机井。昨天晚上,我已经提前和开拖拉机的正平哥说好了,天不亮就随他动身。

虽说眼下正是十月的秋老虎天气,可是昼夜温差大,清晨已经很冷了。坐在正平哥五零拖拉机狭窄的驾驶室里,我紧裹着他一件油污破烂的军大衣。

拖拉机离了村街缓慢地拐上省道,离家越来越远了。我两眼失神地看着公路两边越来越清晰的树影,想着自己未卜的前程,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这一次出去,我是怀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夸张点说,真是有点壮士歌易水的悲壮。不管怎样,我这次出去一定要挣到钱。我和我的家庭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在这纷乱的思绪里,伴着清晨清脆的拖拉机轰鸣声,多半小时后我终于赶到了崇宁火车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