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一本帐

王换一上船,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船篷下的东西上面。他暗中看看蓑衣老人,如果这个东西很要紧,那么蓑衣老人多半会比较避讳。

“你何必看我。”蓑衣老人背对着王换,依然静静坐在船边,慢慢说道:“既让你上船了,又怎会隐瞒你,想看什么,那就看吧。”

王换感觉很不自在,自己心里想什么,想要干什么,蓑衣老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竟然都能知道。

王换悄悄朝着船篷下凑了凑,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这股气味不好闻,即便很淡,却也熏的人有些头晕。

这样的味道,让王换的心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揪紧了。他回想起小时候在家乡时,邻居家里临时有事出远门,将一块四五斤的猪肉给遗忘了。

这块猪肉最后发臭时,就是这种气味。

王换又朝里面探了探,他发现,船舱里应该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身上盖着白粗麻布,猛然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白色的茧。

当王换看到麻布下的那个人时,脑袋嗡的就大了一圈。

麻布下应该是个女人,头发花白,岁数应该不会太小,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但尸体用了药,所以没有彻底腐败。只不过,时间或许是太久,尸体的脸上依然烂的斑斑驳驳。

王换只觉得浑身上下冒凉气,蓑衣老人每天就守着这样一具尸体,漂泊在眉尖河中。换做是普通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

“这是?”王换急忙从船篷下钻了出来,转头望向了蓑衣老人。

“这是我的婆娘。”蓑衣老人依然背对着王换,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望向了缓缓流淌的眉尖河。

“那为什么......”

“她故去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这一世一直陪着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丢下她一个人。”蓑衣老人说道:“她去的可怜,我那儿子疯了,她受不住,谁劝也不肯听。”

王换听到蓑衣老人的话,心头一阵感慨。对老人而言,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年轻时,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也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才是最要紧的。等明白这些时,却又迟了。”蓑衣老人拿着一明一灭的烟斗,说道:“我应允了她,要带她到各处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朝阳,看看落日。”

王换在这儿跟蓑衣老人聊了好一会儿,蓑衣老人其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所说的,却都是一个人活在世间的经历和感受。

这样的经历,很难得,二十岁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四十岁的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夜深了。”蓑衣老人抬头看看天色,说道:“记得我的话,人人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莫记得太烂,若是太烂,那就谁也救不了你。”

王换从小船上岸,蓑衣老人驾驭小船,缓缓的朝着下游驶去。王换站在岸边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小乌篷船走的无影无踪,他犹自不肯离开。

乌篷船离去时,远处的河面上,似乎有人落水了,落水的人年龄应该不太大,在水中不断的呼号挣扎。眉尖河的水流不急,不过河水还是比较深的,年轻人扑腾了一会儿,可能支撑不住,渐渐没了声息。

王换看到了这些,但是他在犹豫,如果能确定,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落水者,他会施以援手。只不过这几天西头鬼市不太平,而且巴家的人不久之前才被蓑衣老人给杀了,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别的潜在危机,王换并不敢确定。

就在年轻人没有声息之后,王换突然想到了蓑衣老人临走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每个人,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若是太烂了,那么迟早会遭报应。

王换咬了咬牙,还是奔着下游而去。他走的很快,但始终还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到这儿的时候,落水者已经漂在了水上。

王换叹了口气,感觉很可惜,这个落水者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能是溜出来玩,也可能是和家里别了嘴,赌气不肯回去,最后死在了河里。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办,死者若是不捞上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河水冲走,若是捞上来,自己又有些洗不脱的嫌疑,总之是叫人左右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上游那边下来了两条船,寻常的小船。若是没有什么急事,眉尖河上的船家基本不会趁夜行船。两条船顺着水流,下来的很快,不久之后就到了这边。

每条船上都有五六个人,看着穿着打扮,应该是普通人,只不过家境或许好一些而已。

其中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老头儿瘦的竹竿一般,脸上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下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黑痣长着一撮毛。船乘风破浪,这老头儿却在船头站的很稳,不断的扫视四周。

看到船上这个老头儿的时候,王换认出了对方。这个老头儿不是走江湖的,住在眉尖河上游的丰收镇。他的真实姓名,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因为下巴上有一撮毛,所以,人们明里暗里,也都喊他一撮毛。

一撮毛是个替人过话破事的人,传说,他长着一双地眼,不仅目力超强,而且还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走到死在水中的那个半大孩子附近时,一撮毛的眼睛,果然就盯住了漂在水面上的尸体。他轻轻一挥手,掌船的船家立刻随着他的手势轻轻调转方向,两条船一前一后,朝着死者而去。

船还没有靠近,船上的两个女人已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扒着船帮,若不是旁人拦着,没准就要跳下河去。

看到这里,王换心里大概是明白了,这必然是家属沿河寻人,寻到了这儿。因为天黑了,河道昏沉,所以专门请了一撮毛过来帮忙。

但他们和王换一样,来的却是迟了一步。

“死了。”一撮毛在船只靠近的时候,就摇了摇头,说道:“没救了。”

“我们二子的水性那么好,怎么会.......会死在河里......”一个女人哭天抹泪,坐在船上拍打着甲板:“不会死在河里的,不会.....”

一撮毛叹了口气,但是等他再转过身,望向漂在水上的尸体时,陡然一惊,立刻一摆手。掌船的船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却按照一撮毛的手势,顿时放缓了船速。

一撮毛蹲在船头,眯着眼睛朝前看了看,回头对船上的人说道:“这孩子身子下头,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