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寒酸客店

尽管是在梦里,可王换却仍能认得出,那个站在深渊边缘的小孩,就是六指的儿子。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深渊旁,似乎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怎么走。身后就是深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万劫不复。

王换能看到,那小孩儿挂在脸上的泪水,和无助凄苦的神情。他想要伸手,伸手拉住对方。

就在伸手的一刻,王换惊醒了,他直接从炕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个梦,并不能意味什么,但王换却感觉,这个梦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蹊跷。他还记得,当时让六指的妻儿离开九王坟,到镇子里去等,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算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了,这母子两个,应该离开了九王镇。

世道险恶,江湖路远,他们母子手无缚鸡之力,能否平安离开,现在还是个未知数。王换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去主动招惹什么麻烦,可是,这个梦,让王换心中一直都很不安宁。

窗外依然是一片浓浓的夜色,王换重新躺下来,又酝酿了很久,这才再次睡去。

然而,睡了没多久,刚才的梦境,又一次出现了,仍旧是那片漆黑的深渊,仍旧是站在深渊边缘的小孩。

王换又从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六指的死,感到耿耿于怀,感到自责。这种自责所带来的负担,又从六指转移到了六指的妻儿身上,王换无法释怀,他始终觉得,自己要保护这一对孤儿寡母。

他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早饭,吃着早饭,王换决定,一旦找到燕七,他立刻就要离开九王坟。

等待是孤独的,所幸的是,王换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他可以坐在山头后面的山崖旁,看着半空的流云,一坐就是半天。

孤寂的一天,又是这样度过的,到了晚上,王换躺到了烧的滚热的火炕上,等到入睡之后,昨天夜里所做的那个梦,鬼使神差一般的,又出现了。

深渊,小孩儿,眼泪......这些原本很简单的画面,在王换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幅黑白的,又复杂恐怖的图画。

当他再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一下子迟疑了,他有一种预感,预感六指的妻儿,情况应该不妙。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王换回过神,问了一声,随后,门外就传来了双红的声音。

“你还没有睡吧?你的那个朋友,回来了。”

燕七的尸体已经僵硬的如同一截木头,双红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他和其余几个叶子的尸体,一个叶子骑着马,先把燕七的尸体给带了回来。

看着燕七那张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木讷的脸,王换心里的感受,瞬间便沸腾起来。可是,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惊恐,是哀伤,是愤怒,还是其它。

连着盼了几天,终于盼来了消息,可这个消息,让王换有些难以接受。

他望着燕七的尸体,楞了一会儿,随后就匆匆返回自己的小屋。现在燕七有消息了,无论好坏,已经是定局,谁都不能改变。他要立刻离开九王坟,到九王镇去。

那个梦,让王换心神不宁,他只怕自己去迟一步,就彻底的晚了。

他的行装不多,简单的收拾了包袱。包袱刚刚收拾好,双红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外。

“要走?”

“有点事情,要离开这里。”王换回过头,说道:“麻烦你这么久,现在还是想再麻烦一次,燕七的......燕七的尸首放在这儿,会有人来取。”

双红没有说话,但是在这一刻,王换看见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失望。

王换突然回想起来,自己遇见双红之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们一起喝了很多次酒,一起在僻静的地方抬头看着月亮,一起说了很多自己的故事。

现在猛然要离开,而且,离开之后,不知道是否还会再见面。

“你......”双红很罕见的腼腆了起来,她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你难道不能留下来?”

“我有事......”

“那我若是一定不放你走呢?”

“你不会。”

说完这两句话,他们都沉默了,双红望着王换,看了很长时间,她眼神里的失落,失望,仿佛也渐渐的消失。

“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她大大方方的让出了一条路:“你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犯了命案的女人,在九王坟这种地方,又呆了这么久,天天和那些男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女人,你走吧。”

王换的脚步变的很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快走吧。”双红站在门外,笑了笑,说道:“记得把你的胡子再贴上,离了九王坟,我就护不住你了。你有急事,等下骑着马走,马不用还了,你骑着走就是。”

王换点了点头,提着自己的包袱,一步一步迈过了门槛。

他不敢再回头,唯恐自己会难受,就这样走出去十多步远,双红突然喊道:“王换!”

王换停下脚步,等到他侧过脸的时候,看见双红冲着他挥了挥手。

“保重。”

“你也一样,保重。”

离开了山头,王换的心始终沉甸甸的,可他顾不上再想那么多了。就像双红说的一样,离开九王坟,双红就再也帮不上他,很多事情,或许都要靠自己。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枪,那是圆脸留下的,只是当时没顾得上,圆脸被埋了之后,忘记取走他身上的子弹。枪里还剩下两颗子弹,王换之前从来没有用过枪,但他知道,这东西有时候比刀子和拳头都好用,没准,危急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卫八在九王镇慢慢的走了一圈,镇子里的客店有十一家,如果换了别人,或许要一家一家的去找,去打听,但卫八没有,他最后盯上了一家最小,也最寒酸的客栈。

他见过胡广,从胡广的装束举动来看,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六指的妻儿寄人篱下,必然也不宽裕,大点的客栈死贵死贵的,六指的妻儿住不起。

卫八在客栈外头转了一会儿,客栈很小,又寒酸,九王镇的人爱面子,除非是真的周转不开了,才会到这里来,所以,客栈的生意冷清,等了好半天,卫八才看见一个伙计,拖了一大筐炉灰出来,可能是要找地方倒掉。

伙计拖着大筐,走到客店后面的一条小胡同,卫八跟过去,挡住了对方。

“要饭的,滚......”

卫八没有说话,伸手从墙壁上硬生生抠下了半块砖,这半块砖头又在卫八的手里被慢慢的捏碎,又捏成了粉。

碎渣粉尘从卫八指缝中扑簌扑簌掉落下来的时候,伙计的脸就绿了,他想不出来,这个叫花子的手劲儿为什么这么大。

“只问你一件事。”卫八轻轻拍了拍手,说道:“你们店里,住没住过一对母子,那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外地口音,带着一个儿子。”

“似乎是......似乎是有......”伙计连想都没想,他们客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个人,这些日子住过店的,就那么几个。

卫八用指头夹起两块大洋,丢到伙计的口袋里,说道:“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