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记忆 家庭惨案

仇恨的持续时间往往很长,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发酵。

那个残忍的父亲可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怪罪卢生报警,让他家破人亡。如今他出狱,根据他目前发的威胁短信和跟踪尾随的行为来看,他即将展开复仇。

老柯建议道:“那个人打听到你的号码,估计也知道你家在这里。你要不要暂时搬家,避一避风头?”

卢生紧紧皱着眉头:“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这时候怎么搬家?再过几天就是预产期,我们得搬到医院去。医院人那么多,那个人更容易下手。唉,难道做好人就要被坏人报复吗?”

老柯问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我帮你留意一下,万一碰到了,我就告诉你,你好提前提防。”

卢生思索片刻,说:“他名字很普通,叫孙建国,以前身上一股酒糟味,脸上一个大酒糟鼻,双眼稀松,总没是睡醒的样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以前我跟他不是很熟。现在他长什么模样我也不记得了。我先回家吧,让公司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免得孙建国突然下手。”

他不由得风声鹤唳。

很快就到了预产期,他们到省妇幼医院去,谁知没有床位,医生说距离出生还有很长时间,暂时不需要住院,等羊水出来了再来,让他们先回去。卢生非常生气,但是来医院的所有产妇都是这样子。假设一个产妇是5号生,医生顶多让她4号来住院,3号来不可能有床位,实在太紧张了。

老柯每天帮忙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一直没见到那个孙建国,但是他的精神越来越紧张,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或者有什么不好的记忆要从脑海里迸发出来。

又过了几天,卢生的孩子出生了,全家皆大欢喜。

有一天晚上卢生特意跑到老柯这里发喜糖。老柯连胜恭喜。此时晚上十一点多,客人慢慢少了。

卢生准备离开。

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走进老柯麻辣烫的棚子,他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子。

“几位啊?”老柯招呼道。

“一个。”男人嘶哑着声音说。

老柯看到这个男人长着一个酒糟鼻子,特别醒目。他马上想到孙建国,但是他猜不准是不是,长酒糟鼻的人那么多。他试探着喊:“孙建国?”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卢生脚步僵住了。

酒糟鼻抬起头,问:“你认识我?”

老柯有些紧张,说:“听朋友提起过你。”

“是么?”孙建国笑了笑,然后朝着卢生喊:“卢老师,老朋友见面了,不过来聊聊吗?”

卢生慢慢转过身,鼻尖上全是冷汗。他犹犹豫豫,最终鼓起勇气走进棚子,说:“孙建国,你想干什么?是男人就当面说清楚,不要找我家人的麻烦!有事儿冲我来!”他说起来豪气,实则嘴唇在不停地发抖。

孙建国露出惊愕的表情:“找你麻烦?我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卢生极其厌恶:“少装蒜,你不就是恨我当年报警么?”他直直瞪着孙建国。

老柯偷偷摸出手机,准备拨打110报警。

孙建国露出黄牙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是来谢谢你的!”

卢生越发害怕:“你想干什么?”

孙建国把袋子提上来。

卢生吓得后退两步。

孙建国从里面掏出两瓶酒,说:“估计你误会我了,我的确是来谢谢你的,这是老家人酿的高粱酒,不值什么钱,但好歹是我一份心。”

卢生斜着眼睛看酒瓶:“我不明白。”

孙建国又笑了笑,满脸与年龄不相称的皱纹挤出无数沧桑:“当年我犯下大错,如果不是你报警,我可能根本意识不到我在做什么。这些年,在里面我也想了很多。我和我老婆亲手害死了我家老大,坐牢也是赎罪,否则我这辈子都很良心难安,要痛苦一辈子。出来后,我思考了很多。我知道,当年我家老大长得不好看,很多同学都不喜欢跟她玩,老师们也不是很在意她,只有你关心她。冲着这份情,我就来感谢你。我不太会说话,可能之前发的短信没表达好,吓着你了,请不要见怪。我跟你说声谢谢,也是跟我家老大说对不起。”说着说着孙建国就哭了起来。

棚子里面的客人看到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都很好奇。

卢生递过几张卫生纸。他能理解孙建国的心情,因为他的大女儿也间接死在他的手里。他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孙建国用手背擦干眼泪,说:“我也不知我该干些什么。我在牢里试过撞墙自杀,被抢救回来了,但是大脑受了一些损伤,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我想把那些失去的记忆找回来。”

卢生劝解道:“过去就过去了,不好的回忆何必再找出来?自找苦吃。”

孙建国很着急:“必须得想起来啊!当年我老婆还怀着我家老二,还没等生出来,我就进去了。后来狱警告诉我老婆生了,给我亲戚抚养,我忘记了是哪个亲戚,实在想不起来。我出狱后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亲戚们也都搬走了。我一个人都不认识。现在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家老二。我想找他,但是我想不起来是哪个亲戚好心收留的他,也想不起来亲戚们怎么都不见了。”

卢生问:“你爸爸妈妈呢?你弟弟呢?我记得他们身体都挺好的。”

孙建国十分茫然:“都没了。他们都不在家。我问村子里的人,他们都害怕我,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小孩子说他们都死了,但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其余的再怎么打听都不知道了。谁能帮我找回记忆,我愿意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卢生情不自禁地瞟向老柯。

孙建国捕捉卢生的眼神,朝老柯跪下来:“请您帮我!我给您打工,不要工钱,只要三顿饭就行!我很能干的!我只想见见我的孩子!”

客人们见孙建国下跪了,更是议论纷纷。

老柯脸上挂不住,把孙建国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唉,我也有个女儿。看在你也是父亲的份上,我就帮你吧。但是你们不能告诉别人我有这个本事,不然小心我会翻脸。”

两人点头不止。

老柯说:“等客人们都走了我再帮你,我需要安静的地方,但是现在生意好走不开的。咱们一起吃点吧。”

等到十二点多,客人们都散了。

老柯让两个亲戚先回去休息,让卢生也回家看孩子去。没有别人在场,他才能帮助孙建国提取记忆。

到了凌晨三点多,老柯提取了孙建国相关记忆,感叹不已。

孙建国满脸期待,有非常忐忑:“柯老师,怎么样?”

老柯望着孙建国,说:“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会主动地你帮那些会对你造成伤害的记忆抹掉,避免你受伤,你强行要提取出来,会让再次受苦,你确定要提取吗?”

孙建国急迫地说:“只要让我再见我女儿一眼,就算我死了,我也愿意!”

老柯说:“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做好心理准备。”

孙建国丢失的记忆要从出狱那年开始说起。记忆来自狱警和其他亲戚探访时的告知。

原来孙建国入狱后没多久,他爸爸就活活气死了。他老婆生下孩子后,被枪毙。孙建国之所以狠心杀死老大,是因为医院B超检查出他老婆肚子里怀了个男孩。他想要男孩子,又担心被罚款……

谁知测得不准,老二也是女的。她出生的时候难产,导致天生脑瘫,发育迟缓,痴痴呆呆,难以养活。孙建国的妈妈年纪大了,自己照顾自己都够呛。孙建国的弟弟孙建业新婚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要孩子,见小孩子可怜,于是帮忙抚养侄女。一家人艰难度日。

而孙建业有个表弟,这个表弟曾经找孙建业的爸爸借一万块钱。他们看在都是亲戚,就没有写借条,但是表弟一直没还。孙建业给父亲办完丧失后,想起来这件事,就去找表弟要债。

表弟说没有借条,一口咬定没借钱。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孙建业不善言谈,被表弟骂得狗血喷头。表弟嘲笑孙建业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哥哥是个禽兽杀自己女儿,他爸爸是个吊死鬼,他本人是个窝囊废。

孙建业平常厚道老实,与人为善,挨了骂只会生气,不会还嘴。这下被气得吐血,但是也没辙,垂头丧气地回家。

孙建国的老妈听说后,她亲自上门讨账。老人家虽然腿脚不方便,但是嘴巴厉害,把表弟一家骂得没有还嘴的机会。表弟媳妇儿很生气,言语之间推了老人一把。老人家身体弱,脑袋撞到门槛上,要了她半条老命。关键时刻她的心脏病犯了,急匆匆出门时没带药,当场死了。

孙建业痛不欲生,把老妈的尸体接回去,好好安葬,在坟前痛哭。出殡结束的当天晚上,他摸出一杆打鸟的土枪,冲到表弟家里去,把表弟一家都打死,又用斧头砍下表弟的头,提到老妈坟前祭奠,在坟前饮弹身亡。孙建业媳妇听到老公死了,受不了这个打击,从此变得疯疯癫癫,离开村子,生死不知。

孙建国还有一个舅舅。舅舅看到孙建国家女儿没人管,于是带回家抚养。也就是说,孙建国的爸爸、妈妈、弟弟、老婆、大女儿全部死于非命,他的弟媳生死未卜,二女儿在他舅舅那里。

老柯说完后,孙建国慢慢想起来一切。

月圆星稀,他万念俱灰。

老柯的女儿跑到店子里,催老柯赶紧回家,她一个人在家害怕。老柯微笑着说现在就回家。

孙建国望着这对幸福的父女发呆,良久才说:“谢谢你们,我去找我舅舅吧。虽然是我舅舅,但是年龄并比不我大多少,应该还健在。”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我家休息?”

“不用,真谢谢你!”

孙建国步履蹒跚,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望着孙建国离去,老柯越发难受,他感觉孙建国的事情好像跟他有关。那肯定是一段惨痛的记忆。老柯一直拒绝给人提取记忆挣钱,就是怕这股记忆再次伤害他。

可是眼看着卢生和孙建国都有勇气面对自己,他为什么不能?

他不愿意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

他和小柯一起回家。他来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催眠自己,他打算提取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