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听话 苦海

郊外坐落着一所学校,校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江城市新长征艺术培训学校”。学校地处偏僻,四周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

一间教室里,老师正在教训学生。

“程本同学,请伸出手来。”面容古板的老师严肃地说。

一个剃着平头的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站在讲台上,畏畏缩缩伸出手。

“啪。”

老师用力将戒尺打在他手上。

程本疼得面容扭曲,却不敢叫出声。

老师说:“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我也不想打你,但是你们家长把你们送到我这来,我就得替你们操心。把《弟子规》背一遍!”

程本的手疼得不住发抖,但只能忍着疼背诵:“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他背到一半的时候开始磕磕碰碰断断续续,老师非常不满,又是几戒尺落下。

等背完全篇,眼泪也滚满了眼眶。

在这所学校里,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好了,回座位上吧。”老师仁慈地说。

程本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同学只敢偷偷地瞟他两眼,不敢正大光明地关心。

老师威严地站在讲桌背后,说:“同学们,大家知道我为什么惩罚程本同学么?”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

老师放下戒尺,说:“程本同学昨晚喝花露水,假装肚子疼,想让我们送他医院洗胃,然后趁机偷跑,但是我们的生活老师很有经验,给他大量喝水呕吐就行了。大家要知道,咱们学校的学费可不便宜,一个学期三万多。家长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他们送你们到这来,也是为了你们好,希望大家配合学校的教育,不要辜负父母对你们的希望。有的同学网瘾大,有的同学早恋,有的同学不听话,有的同学不尊敬父母师长,这些都是大问题……”

程本听得昏昏欲睡,但是疼痛让他清醒。即使今天没有挨打,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哈欠。

在这所名为艺术学校实则为戒网瘾学校的课堂上,打哈欠是一项极其不尊重老师的行为。谁敢打哈欠,谁就要挨戒尺。

老师问:“程本同学,知道你父母为什么送你到这来么?”

程本站起来,低着头,说:“我骂人,说脏话,出口成脏,没有教养,让父母很失望。”

老师又问:“你为什么骂人?”

程本的心瞬间被委屈包围,说:“我家邻居说我爸妈坏话,我气不过才骂他们。”

老师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问:“你不知道骂人不对么?”

程本愤愤不平,说:“他们先说我爸妈坏话,我才骂他们。”

老师说:“你还是没意识到你的错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骂人都是不对的。你爸妈说你一点都不听话,让你说话文明点总是不听,跟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脏话粗话不离口,难道你同学也在说你父母的坏话?你的认错态度很不端正啊。下课后把《弟子规》抄十遍!”

程本心里把老师骂了一千遍,但是不得不接受惩罚。

课间休息时,同桌小声问他:“你爸也太狠了吧,骂人就把你送过来活受罪?”

程本偷偷打量教室窗外有没有老师,也小声说:“唉,有一天,我爸的领导来我家做客,考察下我爸的家庭环境,正好听到我在跟邻居吵架。领导认为我爸连我都管教不好,怎么管理下属?本来要给我爸升职的,结果泡汤了。我爸就朝我撒气,我气不过,反过来说他,他就把我送过来了。”

同桌观察下四周环境,说:“你也够狠,居然喝花露水。”

程本想起被灌那么多清水的痛苦,咬牙切齿地说:“只要能出去,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课间十分钟很快结束了。

老师又进来讲课。

坐在程本前面的同学举手示意。

老师问:“张磊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叫张磊的学生指着程本说:“老师,程本毫无悔改之心,还在想方设法逃走!”

程本闻言大惊,没想到张磊会告状。但是他连狠狠瞪张磊的勇气都没有。

老师冷着脸走到他身边,问:“是么?”

程本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师说:“把手伸出来。”

程本只能照做。

教室里传来戒尺打在手掌心的沉闷声音。

程本每次只伸出左手,虽然这只手一直挨打,痛得更厉害,但是起码比两只手都挨打好,因为可以留一只手拿筷子吃饭。

这家网瘾学校体罚手段五花八门,扇耳光,用戒尺打手心,这些都是最轻的惩罚,重一点的惩罚诸如大冬天脱光衣服站在室外,用鞭子抽打……

他来这里才两个星期,就已经满身伤痕,亲眼看着无数学生被打得服服帖帖,甚至有人被打得自杀身亡。自杀成功的人还算是幸福的,有的人割腕自杀却被及时发现,被阻止之后,接踵而来的惩罚更加残酷。

有的人跳楼,却没摔死,因为二楼以上的阳台都被铁栅栏拦住了。逃跑失败的人被抓回来后,收到的惩罚同样恐怖。当年日-本侵略者严刑拷打革命人士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所有的学生都对学校恨之入骨,顺带着对父母也恨之入骨。

父母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这种地狱来?难道就这么痛恨自己的孩子?

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熬了两个多月。按照学校的规定,他起码还要熬三个月,父母才能来学校看望他。

其实来不来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父母对孩子的痛楚视而不见,反而证明老师用心。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学校门口挤满了人,很多人的手里都拿着手机照相机拍照,有的人还拿着摄影机。他隐隐约约听到“记者”“报道”之类的字眼。

这样挤满人的日子维持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上午,老师在课堂上宣布:“由于部分居心叵测人士的阻挠,学校的正常运转收到了破坏,暂时放假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开学,等学校通知。”

程本和其他同学们都不敢欢呼,因为担心这是老师的陷阱,一旦发现他们有逃离和厌学的情绪,老师就会进行体罚。体罚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髓。

到了下午,居然真的有家长来接学生了!

程本的父母也来了。

父母帮着他收拾行李。他站在父母背后,沉默地往学校门口走。

走着走着,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拦住了程本的父亲,问:“这位家长,你为什么要送孩子来这里来活受罪呢?你忍心看到孩子被人鞭打么?孩子的脸上还有巴掌印!”

父亲恼怒地把记者推开一边,叫道:“你们懂什么?我知道怎么教育孩子,不需要你来操心。我都是为了孩子好。等你有孩子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无聊!别拍别拍了。”

他望着胀红着脸的父亲,感觉极度地陌生。

……

终于回到了家,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父亲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邻居的头探出来,假装关心地问:“孩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被人欺负啦?谁欺负你了,跟叔叔说,你爹妈不给你出头,我给你出头!天哪,谁这么狠心,用鞭子抽你?”

父亲无动于衷,打开了门。

程本愤怒地望着邻居,张嘴就要骂人,但是却骂不出口。

学校的体罚已经吓得他不敢骂人。

他走进家里。

母亲摸着他的手,哭着说:“孩子,别怪我跟你爸,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以前你总是爱骂人,不听话,现在不是不骂人了么?这说明学校的教育还是有效的。”

他的愤怒再一次爆发:“有毛的效!我是你们亲生的吗?学校里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有的同学自杀了,死在我面前!我好害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骂人,因为他们说你们啊,说你们都是马屁精,都是窝囊废,除了拍领导马屁,什么都不会。我就是要骂他们!他们都是王八蛋!大傻逼!”

父亲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咀嚼肌不停地上下抖动,说:“别的学不好,骂人的词倒是记得住。我跟你妈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我倒是问问你,你为什么从班级第一名掉到三十多名?”

程本的愤怒被委屈代替,说:“他们说你坏话,我还有毛的心思看书。学校的老师也是垃圾,不好好上课,总是想着开课外补习班捞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我老师?”

父亲气得一把砸碎一个杯子,说:“谁告诉你的?道听途说也来乱讲,说话还这么难听。老师教你骂人了么?你要是再骂人,我换家学校,再送你过去改造!”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程本不敢再说话了。

他去洗澡,看着镜子里的满身伤神,不住地伤心落泪。他没心思吃饭,径直回房睡觉。

次日清晨,他从噩梦中惊醒,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戒网瘾学校,吓得浑身是汗。他走出房间,看到父亲正在跟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的人谈话。

戴眼镜的人说:“只要戴上我这款头盔,戴满一个月,他肯定不会再骂人,我敢保证。”

他看到眼镜举起一款造型奇特的头盔,感觉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脑袋。

父亲问道:“真的管用么?”

眼镜极为自信,说:“绝对有效,只不过前面一个月会比较痛苦,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让孩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