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抗生素 临床试验
江城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内科来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病人。
这个病人看起来五十多岁，下半身很正常，五官也很普通，但是他的手特别短。他拥有正常成年人的身躯和腿脚，却拥有三岁小孩子大的手臂。
很多新来的实习护士和实习医生都太敢看他。
病人已经习惯了他人异样的眼光，面带微笑和人打招呼。
欧阳医生看到了他：“老杜，你来了，头痛好点没？”
“时好时坏。”老杜说。
“要再开点药么？”
“不用，我听说你们这边在做药物研究，我想参加。”
药物临床试验监查员胡易道听到这句话大喜过望。他们在神经内科开展的头痛药试验进展非常慢，来参加的病人很少，他天天被领导催。医生的临床工作比较忙，不愿意把时间精力分散到临床试验上来。这个老杜主动来询问临床试验的事，他高兴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好啊，我来给你介绍下临床试验是怎么回事。”欧阳拿出一份知情同意书，准备开讲。
“不用，没有谁比我对临床试验更了解了。”老杜微笑回应。
胡易道不由得多观察老杜。
几分钟后他才想起来，老杜这种肢体畸形的人，在临床上通常叫做海豹胎。而海豹胎和临床试验息息相关，全球有数十万这样的海豹胎，长大后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海豹胎的罪魁祸首是一种叫做反应停的药。
反应停是什么？
怀孕女性通常会有剧烈的妊娠反应，恶心呕吐等等，非常难受。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西德发明了一种阻止孕妇呕吐的药，学名叫做沙利度胺。它的主要作用是让孕妇停止妊娠反应，所以也叫反应停。它对孕妇有良好的止吐作用，而且对孕妇本身没有毒副作用，于是它在全球广泛销售和使用。只有美-国认为反应停的作用机理还没有搞清楚，因而拒绝进口。
半年后，全球各地爆发了大量的畸形胎儿。这些胎儿要么没有手脚，要么手脚比例畸形。正常人的手包括胳膊和手肘，腿分为大腿和小腿，这些胎儿的手只有手肘没有胳膊，腿只有小腿没有大腿，看起来和海豹一样，于是称之为海豹胎。
经过调查，发现生育海豹胎的孕妇在怀孕期间都服用过反应停。原来反应停对孕妇本身没有毒副作用，但是对肚子里的婴儿有强烈的毒副反应，导致婴儿四肢畸形，有的婴儿身体其他身体部位也有畸形。
反应停在全球范围内回收，然而它已经造成了几十万的海豹胎婴儿。海豹胎难以健康生长发育，大多夭折，这是全人类的悲剧。这位老杜的病情算是轻的，能够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而反应停之所以会造成如此严重的灾难，正是因为药物在上市前没有经过广泛的临床试验验证，没有确认安全性便上市销售。反应停的灾难迫使全球重视药物临床试验。发达国家一致认为任何新药在上市前都要经过严格而广泛的动物实验和临床试验。同时在试验过程中，要充分保证受试者的权益，将风险降到最低。
这位老杜之所以成为海豹胎，正是因为反应没有做过临床试验。作为悲剧的当事人，老杜肯定对临床试验有深刻的认识。正是如此，他愿意为临床试验贡献力量，减少更多悲剧的发生。
反应停已经被禁止用于孕妇止吐，成为全球唾弃的药物。但是近几年来反应停被研究出别的作用，它在免疫和抗病毒方面有比较好的疗效，但是它在被临床试验验证之前，不能用于临床。
老杜对临床试验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但是其他病人和其他百姓都视临床试验为洪水猛兽，避之而不及。
欧阳给老杜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让李护士带他去做检查，符合参加试验的标准后再给他发放免费的药物。签完之后，欧阳老杜介绍这个头痛药可能产生的副作用和概率。
老杜离开后，欧阳开始查房。
病房里有一个叫做陈曦的病人，他患有紧张性头痛，没有受过外伤，可能是内分泌因素或者精神方面的原因，在住院观察观察。欧阳便邀请陈曦参加临床试验。
陈曦本人无所谓，愿意参加。但是陈曦的一个朋友生气地替他拒绝：“不参加，我们才不当小白鼠。”
欧阳耐心介绍临床试验的必要性和安全性。“任何新药在上市使用前都要经过临床验证。不然我随随便便发明一个药，不知道有什么疗效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你敢用么？”
“当然不敢了，我又不傻。”
“所以，临床试验很有必要，需要一些病人和志愿者来参加研究。医院和厂家都会保证病人的安全，万一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们都会及时治疗的。”
“反正我不参加，要参加让别人参加，我们不参加，没那么伟大！让伟大的人去为人类的健康事业做贡献，我们是普通人。不参加。”
欧阳沟通无效，只好放弃。
一大半的的病人都和陈曦的这个朋友一样的意见。欧阳每次都要大费唇舌，却是做无用功。
……
胡易道这个药是头痛药，主要治疗紧张性头痛和偏头痛。
头痛是一个常见的病症，但是头痛的具体发病机制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市面上的头痛药不计其数。胡易道这个药效果似乎不错。但是参加的受试者太少，所以药物研究一拖一再拖，遥遥无期。
又碰到一个头痛患者，欧阳再次邀请。
病人连连摆手：“不搞不搞，我们不搞这些事。要搞你们自己去搞！”
胡易道赌气说：“如果我自己参加临床试验，你就参加么？”
病人冷笑说：“是！”
“好！”胡易道一口答应。
胡易道没有头痛，不符合试验标准，而且临床监查员和医生不能参加本试验。不过胡易道有胃炎，他可以去参加胃药的试验。他跑到消化内科，正好有胃药项目，于是签署知情同意，参加筛选检查。
他拿着知情同意书和检查结果回来找这个病人：“我参加了。你呢？”
“好样的，你说到做到，我也说到做到，我参加。”这个病人倒是痛快。
“太感谢了！”胡易道非常高兴。
这个头痛药试验在神经内科开展了四五个月，目前还没有不良反应。
在临床试验的领域里，不良反应叫做不良事件。不良事件范围非常广，只要病人出现了任何不舒服、任何不适、任何异常都叫做不良事件，不管与药物有没有关系。比如某个病人出门被狗咬了，也是不良事件。如果病人不出门参加试验，病人怎么会被狗咬呢？是不是药物的某些成分吸引了狗的仇恨呢……
但是老杜参加试验后没多久，竟然发生了不良事件，头晕，呕吐，腹泻，嗜睡。头晕和头痛是两个概念，也是两种体验。欧阳及时记录，给予相应的治疗。老杜恢复之后，便想回家。
胡易道见老杜行动不便，就送他出去坐公交车。走出住院大楼，来到门诊大厅，胡易道看到大厅里人满为患，十个挂号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隔壁儿科门诊大厅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突然，门诊大厅里竟然响起了鞭炮声！鞭炮在大厅里炸出来的回声极其响亮，炸出来的鞭炮残物砸到病人身上，顿时鸡飞狗跳。病人们被吓得大呼小叫，不住骂娘。
接着第二串鞭炮第三穿鞭炮以及更多的鞭炮炸了起来。
鞭炮近距离的密集爆炸效果非常惊人。胡易道第一次在医院门诊大厅听到鞭炮声，炸得他一脸茫然。更多的人被炸得往门诊外面跑，胡易道差点被人群推倒。他也准备逃跑，但是他身边有老杜。老杜腿脚不便，胡易道一直紧紧护着他。
鞭炮几乎连续了炸了十分钟，空气中充满了硝烟味火药味，四处飞溅着鞭炮红色残渣。门诊大厅被炸空了，原本有数千人的大厅只剩下几个人。
病人被炸出大厅，却有一百多个人冲进大厅，他们手里拿着锤子乱砸，导医台、挂号台、自动挂号机，电子屏幕都被砸成粉碎。这群人杀气腾腾，冲进会议厅，把会议厅也砸得一片狼藉，一些正在进行学术交流的国外专家被砸得抱头鼠串。
又有一百多人堵住了医院的前门和后门，不让人出入。最后有几十人抬着棺材走进医院大厅，在大厅里摆出灵台，点上烟和蜡烛，烧起了纸钱，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掏出巨大的黑白遗像，摆在黝黑的棺材之上。
堵住医院大门的人扯起了巨幅横幅。胡易道站在门诊大厅的角落里，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他带着老杜偷偷来到二楼，看到横幅上写着“无良医院，草菅人命！黑心医生，天打雷劈！”
医院内外站满了围观群众，包括大量的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以及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胡易道一直听说医闹伤人事件如何如何，但是从来没有亲身亲历过，今天这个阵势给他好好上了一课。三百多人的阵容，何其壮观，这需要多么的组织和执行能力！
他听说江城市有一个职业医闹团，主动找和医院有纠纷的病人家属，帮助进行医闹，从而获取医院赔偿，他们从中分一杯羹。胡易道在人群当中也看到了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女记者王锦嫦，她是他的好友。
但是现在这些人不像是职业医闹，因为他们都穿着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