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完整 认同障碍

慕残癖是一种比较另类的审美观念。一般人认为四肢健全的人才是美的,看见残障人士多多少少会区别对待,而拥有慕残癖的这类人认为身体残障的人同样很美,甚至比正常人更美。这种审美观认知与大众审美观念截然不同,所以称之为“癖”。众所周知,“癖”多数情况下是一个贬义词,比如恋童癖、暴露癖、窥淫癖等等。

贾班曾经搜索过有关慕残癖的新闻,知道国外有专门为慕残癖和残障人士提供的交友平台,方便两者各取所需。这类审美观念,只要没有危害他人伤害他人,没有违反一般意义上的传统道德,那就无可厚非。慕残癖的这个“慕”字,更多的意思是“爱慕”而非“羡慕”,就算是“羡慕”也不至于主动截肢把自己弄成残障人士。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慕残癖主动砍自己大腿。

他发现赵乾住院后,有个女生经常来看望他。这个女生仪态端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不急不缓,给人影响深刻,而且长得还不错。他打听到这个姑娘叫梅诗雨,和赵乾以前是同学。

医者仁心,贾班竭尽全力想治好赵乾,让他摆脱截肢的想法,因此总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赵乾聊天,而非以医生和患者的身份。这样的沟通还是很有效的。

贾班了解到,赵乾的确如他老母所说,渴望关注渴望认同,但是他的朋友实在太少,精神方面的需求得不到满足。而梅诗雨的到来则验证了这点。

梅诗雨为人不错,来医院探望赵乾这个行为就充满关注。换做点头之交的朋友肯定不会特地来医院探望朋友。赵乾认为如果不是住院,梅诗雨自然没有机会来医院看望他,更没有沟通交流,更不会知道梅诗雨跟他的友谊。可见,住院能增加朋友之间的互动,收获朋友的关注。

贾班感叹,真是寂寞的人,为了得到关注和关爱,不惜自残。他明白了,赵乾他只是想刻意营造自己的与众不同,博取他人的关注。精确地来说,是博取梅诗雨的关注!贾班偶尔打量着赵乾和梅诗雨,觉得这两个人倒是挺配的。而赵乾根本不是什么慕残癖,因为梅诗雨是个四肢正常的姑娘,是个完整的姑娘。赵母看到儿子恢复了很多非常高兴。

贾班找到了病因,打算安排赵乾出院。

办出院手续的当天,赵母帮赵乾收拾一切,梅诗雨没有来。赵乾有些失落。

一个小时后,贾班看到赵乾又被救护车拖到医院,腿上都是血。原来赵乾又自残了!他在大街上突然朝飞驰的汽车伸腿,希望汽车压断他的腿。开车的是个女司机,慌乱之下油门当刹车,赵乾的腿压了两遍。这下伤势严重了,可能彻底残废。医生们赶紧实施抢救。

赵母又伤心又愤怒,指责贾班不负责,还没治好赵乾就安排赵乾出院,不仅仅可能断腿,还可能送命!

贾班非常惭愧。他不能理解赵乾为什么又自断双腿。

经过长时间的手术,医生给赵乾保住了性命,但是能不能保住腿还得看赵乾自身的恢复了。赵母扑在赵乾身上嚎啕大哭。赵乾虽然痛得面无血色,但是精神上似乎很满足。

贾班认定赵乾的精神有问题。

急诊科的彭主任喊了精神科的招牌医师谢必安来会诊。贾班看到谢必安的时候吓了一跳,心想这谢医生真是高大,像是NBA打篮球的。

谢必安和赵乾以及赵母仔仔细细地交流,又查看赵乾之前的病历,说:“赵乾的确是患有心理疾病,这个病比较少见,叫做身体完整度认同障碍。这种病的患者会认为自己四肢中的某一肢是多余的,影响了自己的完整度,因此强留要求把多余的肢体截掉。这种怪病的发病机制不明,有的国外专家认为是大脑神经受到了损伤,我认为是受了什么刺激。咱们要深入了解他的内心,了解他真正的诉求。我们医生很难完成这个目标,重担还是落在家人身上。”

众人将目光投向赵母。赵母的脸上也写满了茫然,她和儿子朝夕相处,也不明白儿子主动截肢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班作只知道关健还是心理治疗。

其实很多时候,贾班很能理解赵乾的部分感受和想法,这个赵乾渴望关注,贾班自己同样渴望。他虽然不是留守儿童,但是童年生活比赵乾还差。他的父母自幼离异,同样缺少父母的关爱。在中小学阶段,贾班也是学校里不受关注的人。他大学本科四年硕士三年又规培三年,这十年的时间都扎在医学的学习上,身边的朋友比赵乾多不了多少。来到急诊科上班后,才多了几个同事。但是急诊医生的工作时间长,随时待命,休息时间少,身体和精神总是紧绷着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贾班比赵乾孤单,更寂寞。赵乾起码还有个梅诗雨来看望他,贾班什么都没有。

当天晚上,贾班不用值夜班。回家后抓着头发找身体完整度认同障碍的相关论文,又为自己评职称的事情烦躁,双手下意识地去抓头发。

他不小心用力过猛,抓掉了好几根。他推开键盘,拿起手机刷朋友圈。平常他很少发朋友圈状态,感觉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可分享的。今天他心血**,在朋友圈上说了下赵乾的这个怪病,又说自己要为病人负责,一不小心写了上百字。他继续找论文找资料,找了一两个小时后,打开手机一看,朋友圈上一个点赞的都没有。他倍感失落。

他翻着自己的手机相册,发现几乎没什么照片,他很少拍照,也很少有人给他拍照。

“唉,无聊,没意思。”贾班叹了口气。

他又打开电脑,电脑了存着当年大学时期的照片,虽然也不多,但聊胜于无,起码有许多毕业照。他慢慢地翻着,慢慢陷入回忆。其实当年大学生活挺好的,有那么多结交朋友的机会,但是他都忙于学习,很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后来就没人喊他了。

他彻夜无眠。唯一的亮点是大三时交过一个女朋友,可惜未能持久。分手的时候不知抽什么风,把照片都删了,现在想看也没得看。

第二天清晨,他接到待在老家的父亲的电话,说爷爷半夜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让他回家奔丧。

贾班愣住了。在他印象中,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怎么就去世了?很快他又想起来,这个硬朗的印象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了。他读大学之后,几乎每年才回一次老家,每次只待个两三天,和爷爷相处的时间和陪伴家人的时间少得可怜。他是因为太忙而没有时间回家吗?不是,有时候仅仅是太懒而已。

他找领导请假,领导期初不批假,说让他安排好工作再说,急诊科的任务又重要又急迫,突然少了个人会影响整个科室的运作云云。贾班咬着腮帮子说:“那是我亲爷爷!”

领导嘿嘿笑了两声,最终批准了贾班的请假。他的病人赵乾由彭松主任亲自负责。

贾班回到农村老家,看到自家门口搭了个大棚子,来奔丧的客人非常多,甚至摆了十多桌牌,人们脸上并无多少悲痛之情,而是打牌打得兴高采烈,顺便和久未见面的朋友热烈地打招呼。他老家的风俗就是这样,越热闹越热好。所谓红白喜事,无论红白,只讲一个喜字。贾班回家的时间太少,发现很多亲戚都不认识。亲戚们认识他,纷纷询问现在在哪上班啊,成家了没有啊,能不能帮忙安排病床啊……

贾班非常恍惚,麻木微笑应对。

父亲披麻戴孝,给贾班也披上待上。

他看到爷爷躺在棺材里,穿着深颜色的寿衣,面容安详,看来去世的过程非常迅速,来不及痛苦就在睡梦中走了。这或许是件好事,走得有尊严。他知道爷爷是个乐观的人,平常总是乐呵呵的,只不过腿脚不太灵便。他问过爷爷和爸爸怎么受伤的,问了很多次,他们总是避而不答。现在爷爷去世了,他再次想起这个问题,便向父亲咨询。

父亲摇了摇头,说起一件往事:

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许多地方的治安不好,车匪路霸非常多。有一年,爷爷和父亲两个开货车跑长途。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看到路中央躺着一个人,父亲连忙停车,下来看个究竟。谁知道躺在路上的人突然摸出一把刀比着父亲脖子,原来他是抢钱的。

爷爷连忙来帮忙,却不料道路两旁钻出十个人,个个拿着棍棒。爷爷知道这是团伙作案,这些人就是村子的当地人。平常是老实巴交的村民,一到晚上就化身为凶神恶煞。但是爷爷也是个火爆脾气,毫不畏惧,和他们打了起来。毕竟以寡敌众,爷爷再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人。有个人趁乱拿刀砍中了爷爷的腿,倒在血泊当中。父亲见到血,顿时凶悍起来,跑回驾驶室摸出一把猎枪,这才把一众土匪吓走。父亲载着爷爷去找医院看病,可惜当时医疗技术差,没能彻底治愈,导致瘸了一条腿。

贾班听完这段往事,不禁问道:“以前咋不告诉我?”

“陈年往事了,你又经常不在家,告诉你干啥?”

“知道那是哪个村子吗?”

“知道个屁,只知道他们带头的好像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