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伏旱天,地处中岳山陵包围之中的大齐京都在经过连日的晴晒之后,显得既烦闷又热燥。

容词仰起头,望着小天窗外突兀横生进来的一根没了叶子的老树枝,若有所思的轻叩指尖,微微发着呆。

这已经是自三天前醒来之后,她所做的最惯常的动作。

牢狱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惊得这光线昏暗的狭小空间内气氛森然。

容词放下手收回视线,安静地看着脚下织锦繁杂的绣花鞋尖。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外,淡淡的影子在她身前的稻草上一晃而过,而后,铁制的牢门便被重重一扣。

“起来,吃饭吃饭了!”粗噶的叫唤随着叩门声一同响起,一个腰混膀粗的倡女随手从提篮中拿出一份饭食扔在地上,见阴暗处的女子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冷笑一声:“怎么,不想吃?”

“不是,”容词微微动了动眉毛,说:“腿脚不方便,片刻便过去。”

“谅你也知道识相点,这不吃,说不定可就是最后一顿了。”那倡女直起腰来,半是奚落,半是嘲讽:“任你以前多容光,进了这牢城营,断就没有出去的道理。何况还是一个弑父杀兄的恶妇!要不是端世子凯旋归来,大赦天下,你怎活得到如今?”

这一连串的恶语相向,容词却面上无波,温声点头:“大人教训的是。”

倒是把那倡女吓了一跳,前几日自己骂她时,她还眼泪直掉,眼神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吃了似的。怎么这几日反倒乖顺起来了,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这牢城营四面高墙,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何况是换人?

温国公的嫡女也不过如此。这人啊,就是贱皮贱肉的,往日里端着高贵的架子,到了这地方还不是得乖乖地低头去舔泥巴。

想到这里,那倡女似是也有了慰藉一般。起身盖上提篮,慢慢悠悠地绕到了下一间监狱里去。

容词一直等着脚步声走远,才重新抬起眼。她也没有说

谎,腿脚确实不方便。这身子娇生惯养,身上的肌肤都极嫩极白。五斤重的镣铐戴上去,脚踝处已经红肿得有些疼痛了。

容词忍着疼将扔在地上的碗端了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又伸手拉开了桌下的小抽屉。

大齐牢狱之中等级森严,出生世族高贵者,即便是犯了死罪,也不会和出生卑贱之人呆在下等牢房中。自然也有关押世族子弟,条件稍好的地方。

容词如今所处这牢房便是单独辟开,以坚硬的沉木为壁,铁锁为门,小天窗开的极高,半个身子大小。牢房里面内设一张木床,一面镜子,一张桌子,外加方便之处,其余便空无一物。

根本就无法藏人,也意味着任凭你又天大的本事,也从这牢里逃脱不去。

容词叹了一口气,不再犹豫,将手探入抽屉中拿出一方小小的素色帕子,然后轻轻打开。

帕子里面包着一半枯萎的花瓣和一根茎叶,淡淡的黄色花瓣在白色的映衬下明显了几分。她若有所思地轻轻一嗅,眉间微动,杜鹃花。

在初春时分,多山陵的大齐确实有漫山遍野杜鹃烂漫之美。可如今是夏天,何况这是黄色杜鹃花干,没有微容吹拂不甚误入之说,如何会混入到三日前的食物当中。

没错,真正的容词其实在三日前便已经中毒身亡。而如今坐在这里的不过是阴差阳错进入这具身体的谢韵。容词撒手人寰,带着脑中的记忆一同消失。而谢韵一醒来,便发觉自己身处古代大牢,脚边是打翻了的半碗饭。

前世的法医经验让她迅速警醒过来,暂时压下头昏脑涨的感觉,去探查洒在地上的米饭情况。

这才发现了这两样东西。

寻常杜鹃花看时娇艳、入口微酸,而这黄色杜鹃花味道无异,却藏有毒素。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发生丧命危险,不过轻则呕吐,重则呼吸困难,四肢麻木罢了。

可还有另一样东西,容词将那剩下的一截茎叶拿起,在心中默念。

一品红,

剧毒!

这几日从送饭的倡女以及旁人偶尔的嘴碎里,她已经大概摸清了自己的身份。

温国公府长房正妻所生的第二个女儿。自幼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小小年纪其美貌学识便名动京都,深受圣上喜爱。甚至亲自下旨赐婚给当朝皇后所出嫡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端显为太子妃。

可不料容词从小养在父亲身边,竟不似寻常女子,**不堪。赐婚旨意没下几日,便和三皇子做出越矩之事,被其父兄当场撞破。

三皇子一时慌张失手杀人,如今下落不明。而容词则在处理现场时被大理寺所捕获,三声定案,押进了牢城营。

一朝天之骄女竟沦为杀人的阶下之囚。倘若不是端世子班师回朝,恐怕容词难逃死罪。

而身处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狱之中,竟然还有人不惜穿破重重防御,打通重重关节至她于死地。

如今原身记忆已散,三皇子已逃,那日的事情到底如何,终究是个……谜。

容词一弹手指,望着碗中的半碗糙米饭和几根菜叶,忽然便笑了。

说是大赦天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岭南,编入大宋最低等的军队厢兵体系。可她一个无人庇佑的戴罪女子,到时候到了岭南与军妓有什么区别?

她又抬头望向那小小的天窗,眼中划过一抹深思。到底该找什么机会逃出去呢?最起码也要有机会了解牢城营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啊。

这边容词还在仔细想办法,却不知第二日的晌午时分,烈日高挂的时刻,一群死囚犯被秘密押入了牢城营中。

一行总共三个人,一个带伤的健硕汉子簇拥着中间一名锦袍男子。锦袍男子长相清秀,面色低沉走在中间。而那个汉子同样表情严肃,可身上却很狼狈。

汉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受了重伤,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脚下步履微乱,看上去似乎很是紧张。

几个人不发一语,沉默地跟着带路的狱卒走进了容词对面的牢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