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十分糟心。

前面八十道天雷她都撑过了,眼看着飞升在即,却被最后一道天雷霹得魂飞魄散,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其中一魂莫名落到此方小世界,遇见病得奄奄一息的陆嘉宁。

一个想死;一个不想死。

于是各取所需,陆嘉宁把身体借给善水还魂,善水为陆嘉宁报仇。

这得从陆嘉宁短暂的一生说起,陆嘉宁是定远侯陆霆的嫡长女,在十五岁这一年,和礼部尚书的嫡长子谢允礼定下亲事。

谢家书香门第,谢允礼温文尔雅乃享誉京都的谦谦君子,未及弱冠便是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是无数京都闺秀梦中情郎,也是陆嘉宁的。得知要嫁给谢允礼,陆嘉宁欣喜若狂。

陆家簪缨世族,陆霆位高权重,谢允礼亦是十分满意。

陆嘉宁的不幸便源于这门亲事。

谢允礼和寄居在谢府的姑家表妹陈锦书情投意合,奈何陈锦书是失怙失恃的孤女,不能为谢允礼的仕途提供任何助力。因此谢允礼只打算纳陈锦书为妾,另娶高门贵女为妻,陆嘉宁便是谢允礼选中的高门贵女。

婚前,陆嘉宁虽知道陈锦书的存在,却不知道陈锦书和谢允礼早已两情相悦。这种内宅儿女情事,外人岂有机会知晓,谢家也不会允许被外人知晓,进而影响谢允礼说亲。

婚后,陆嘉宁又不是蠢材,朝夕相处之下岂会发现不了,她又惊又怒,立刻要求谢家将陈锦书送走。谢允礼不答应,还直接摊牌要纳陈锦书为贵妾,就连谢家老夫人都倚老卖老要求陆嘉宁答应,陆嘉宁怎么可能答应?表妹贵妾,哪个正妻都容不下,何况陆嘉宁痴恋谢允礼。

就在忍无可忍的陆嘉宁决定找娘家父兄告状时,被陆嘉宁指着鼻子骂都没松口不当妾的陈锦书忽然一改前态,义正言辞她绝不会自甘下贱为妾,自此视谢允礼为陌路。

陈锦书的决绝让谢允礼意识到他即将彻底失去陈锦书,于是他害怕了,后悔了,他做小伏低绞尽脑汁讨好陈锦书,乞求重归于好。

陆嘉宁眼看着在她面前清冷疏离恍如谪仙的丈夫在陈锦书面前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谢允礼会为陈锦书一个笑脸喜为陈锦书一次皱眉忧,就连梦里喊的都是陈锦书的名字,陆嘉宁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嫉妒和愤恨令陆嘉宁扭曲,她百般针对陈锦书。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拙劣计谋没有伤到陈锦书分毫,反倒让陈锦书渐渐走入她兄长陆榆阳以及她父亲陆霆的视线中。

然后,更荒谬的事情发生了,陆榆阳和陆霆先后都爱上陈锦书,爱得比谢允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三个男人,一个是她情窦初开的丈夫,一个是她相依为命的兄长,一个是她视若神袛的父亲,全都深深地爱着陈锦书。

陆嘉宁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陈锦书是有怎样魅力,才能令人如此神魂颠倒,竟然连她那从不近女色的父亲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陆嘉宁从小就目睹她母亲段氏是如何卑微地乞盼着父亲的垂怜,可母亲到死都没得到父亲一个温柔的眼神。便是她这个女儿,也从未被父亲温柔对待过。在她眼里,她的父亲彷佛高不可攀的神,没有俗世的七情六欲。她一直以为父亲就是这样冷漠寡情的人,直到撞见父亲和陈锦书相处,方知原来父亲也会温柔似水,只是吝啬给她们。

陆嘉宁嫉妒到发狂,可无论她怎么作梗都无法阻止陈锦书嫁进定远侯府做新的女主人。

昔日情敌成为继母。

陆嘉宁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了,她绝不接受,便想在陆霆和陈锦书大婚那日,抱着亡母段氏的灵位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把他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捅出来,让全天下的人来评评理。只没等她付诸行动,就被身边丫鬟出卖。

于是,在陆霆以及陆榆阳的默许下,陆嘉宁被谢允礼软禁。这一关就是三年,期间无论是谢允礼还是陆霆陆榆阳都没来别院看过陆嘉宁一眼,连打发个人过问都不曾,彷佛她就是个已死之人。

盼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年又一年,陆嘉宁终于万念俱灰,没多久便病入膏肓,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何她至亲至爱之人都不爱她只爱陈锦书。

别说陆嘉宁这个当事人想不明白,便是善水都觉得纳闷。

谢允礼便罢了,他对陆嘉宁本就没有感情,和陈锦书之间却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拥有时不珍惜,失去后又追悔,这样的贱骨头比比皆是。

可陆榆阳和陆嘉宁是双生兄妹,陆霆常年在外,母亲去世后兄妹俩相依为命长大,陆榆阳打小就疼爱陆嘉宁。然为了陈锦书,陆榆阳就能坐视陆嘉宁被谢允礼软禁,并且不闻不问,彷佛之前那十几年的疼爱都是逢场作戏。

还有陆霆,不近女色到和段氏生儿育女就像是只为了传宗接代,身边莫说姬妾连个通房丫鬟也无,遇上陈锦书却宛如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哪怕明知陈锦书和女婿有旧情还差一点就成为女婿妾,也知陈锦书是儿子的心上人,陆霆依然执意迎娶陈锦书为妻。翁婿父子相争,这样有悖人伦的荒唐事居然是一个在朝堂上屹立十数年的重臣干出来的事。

一个赛一个的情种,一个赛一个的离谱。

这么离谱的人全让陆嘉宁遇上了,把这倒霉姑娘折磨得生无可恋,只想一死解脱。

善水叹气,既借了身体,那么她定然会让陆嘉宁得偿所愿,心无挂碍去投胎。当务之急,她得把身体养好,这具身子实在衰败得厉害,好在她魂力强大,纵然只一魂也足以滋养这具身体,令其在短时间内回春。

缓了好一会儿,又饥又渴的善水慢慢撑坐起来。陆嘉宁已两日水米未进,她已经病入膏肓食难下咽也不想咽下去,只想早些解脱。

等善水走到桌前,她动作已经颇为流畅。桌上的茶壶里还有半壶水,只透着一股味,不知道放了多久,显然不能喝。善水无声冷笑了下,落毛凤凰不如鸡,更何况病恹恹快死的凤凰。陆嘉宁没病倒之前,下面的人虽然偷奸耍滑,大面上倒还过得去。等她病重,有一个是一个越来越过分。陆嘉宁心存死志未尝没有这些人作践的缘故,她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善水走到房门前,凝神听了会儿动静,入耳只有风过草木声。这会儿已经是三更天,下人早已经入睡,正好方便她行动。

院子里种着两颗老梨树,黄澄澄的梨子稀稀拉拉挂在枝头,善水摘了个梨子解渴果腹,胃里的烧灼感终于消退。

吃饱喝足,善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薅了两把花草回屋。

直到日上三竿,本该守夜的丫鬟玛瑙才端着一碗粥和一碗药进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少夫人,时辰不早,该起了。”

**的善水闭目不言。

玛瑙习以为常,望望**出气多进气少的善水,若非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她都要以为是个死人了,不过也快了,刘郎中说少夫人油尽灯枯就是这几日的光景。思及此,玛瑙突生怜悯,堂堂侯府嫡女状元夫人,竟是薄命至此。

玛瑙摇了摇头,收起不合时宜的同情,将粥和药放在桌上:“少夫人,您起来吃点粥和药吧,这样子不吃不喝怎么行。”

只闻味善水便知那不是救命药而是催命药,陆嘉宁绝食倒是歪打正着。就说陆嘉宁风华正茂的年纪,再是心如死灰病情也不可能发展得那么迅速,原来是有人迫不及待要她死。

依然没等到半点回应,玛瑙并不着急,她早就琢磨过味来,谢家怕是有心让少夫人病死一了百了,要不怎么可能三年来都放任不管。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日后有人问起来她也有话说,怪不到她身上。玛瑙例行公事完,便离开忙自己的去。

如是又过了三天,善水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只要她想随时都能离开这座囚禁陆嘉宁三年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别院。不过善水且不想离开,她在等人。

绝食数日却又迟迟不咽气的消息传回谢府,善水终于等到她要等的人。

“刘郎中,您来了。”玛瑙一改惫懒之态,殷勤备至地迎上去。

刘郎中含笑点头,问:“少夫人近来如何?”

玛瑙装模作样地叹出一口气:“少夫人已经四五天没进食,瞧着很是不好。”

刘郎中问:“药喝了吗?”

玛瑙摇头:“也没喝,哪里咽得下去。”

刘郎中眸光一闪:“老夫先去看看。”

玛瑙便迎刘郎中进屋:“少夫人,刘郎中来了。”

善水心道可算是来了,等的就是他。刘郎中是谢家专门供养在府里的郎中,陆嘉宁病后,一直由他治疗,以他医术不可能没发现陆嘉宁病情里的猫腻,不吱声便说明他就算不是参与者也是被封了口,反正绝对是个知情人。

一进门,刘郎中就看见放在桌上已经凉透的药。

循着他的视线,玛瑙道:“少夫人就是不肯喝。”

刘郎中凝神细看**双眼紧闭的善水,面色苍白如纸,露在外面的手枯瘦如柴,这么看过去跟个死人一般无二,这药喝不喝也没两样了。

也不管对方是否还能听见,刘郎中先是煞有介事地问了安,接着走到床头坐下打开药箱取出脉枕置于床畔。他正要伸手把脉,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袭来,刘郎中用力甩了甩头,竟见本该昏迷的善水不知何时睁开眼,正冷冷盯着他。

刘郎中生生打了一个激灵,背后蹿起一股瘆人寒意,失声惊呼:“你——”才说了一个字,整个人便栽倒在脚踏上。

在他身后的玛瑙同时在惊惶中噗通倒地。

善水懒洋洋地伸了下腰坐起来,视线扫过横躺在地上的人,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