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了却君王天下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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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旧迹,一条僻静商道上,一队车马匆匆驶过,秦川抬头看着天色,沉默不语。

独臂老人走出车厢,叹息道:“她到底还是死了。”

秦川问道:“没死在你手里,觉得可惜了?”

独臂老人摇头道:“羽仙境界,就算那老匹夫重生,也不会是她的对手,更何谈是我。”

秦川笑了笑,道:“就连武兆那样自负的人都死了,所以甭管是谁,咱都招惹不起,你打铁我行商,一辈子低调做人,指不定比谁都活得更久一些。”

独臂老人一声嗤笑,说道:“当年京都大名鼎鼎的青爷,如今怎么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秦川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啧啧说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年头,可不就是谁活得久,谁才是笑到最后的?”

独臂老人无可奈何瞥了眼他,靠坐着车外壁发起了呆,大抵是近乡情更怯,一路上也不再言语,秦川自觉无趣,回到车厢里歇息去了。

独臂老人名为赵成诀,是昔日南越皇室的人,早前随那铁匠铺的老头修行,后来那老匹夫被武兆用拖刀计害死之后,他便辗转流落到洛京,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不曾踏足过南越旧址,或许有些感慨,却也没有多少伤怀,当年南越灭国之时,他还年幼,不得国君宠爱,若不然也不会被送去那号称人间地狱的打铁铺去,唯独听说皇宫里那位养母以死殉国的时候,才有些难过,难过是好人也不能长命,再后来流落京都做了个一名铁匠,倒也不是什么卧薪尝胆的想法,只是简单的喜欢这样平淡而真实的生活。

一行车马缓缓进入南越旧境,因为昔日女帝将郡县重新划分,南越旧地已经归属岭南道,或许是当年那场国战太过伤筋动骨,久久未曾恢复元气,一路上未见多少商旅行人,甚至连个拦路打劫的山贼都欠奉,导致这一路上倒也清闲的很,比原先计划抵达的时间节省了不少。马车进入岭南道官邸所在的赵城,城内以赵姓过八成而名为闻名,甚至可以说满城都是旧日南越的遗民,所以说当年南越覆灭,百姓倒也没有跟着殃及池鱼多少,总不能把姓赵的都逮着砍了,那岂不是要屠城了?

进城之后在闹市挑了家生意兴隆的酒楼,两人惬意的吃着酒,自打南北的驿道打通以后,一时间就成了商人挣钱营生好去处,不光如此,在这消息的传递上,也是一日千里,就连大周皇宫的隐晦消息都能听到,就像女帝身死的消息,如今已经在这酒楼里传开,甚至有昔日南越旧臣亲自摆下宴席,邀人不醉不归。两人酒饱饭足之后,准备离去,已经临近门口时,有一群白发沧桑的老人齐齐出现,然后跪倒在赵孤城面前,哭喊着皇子殿下,声泪俱下。

独臂老人无动于衷,转身似要离去。

秦川小声说道:“他们消息倒是挺快的嘛。”

眼神冷漠的独臂老人并未理睬,继续往前走去。

人群里走出位老臣,挤出笑脸,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无论如何,这里是你的故国旧土,你要恨就恨我们,别恨先皇。”

独臂老人仍是没有回头,往前走去。

那旧臣怒喝道:“赵成诀!你忘了你的姓氏了吗?”

大风骤起,风吹云涌,独臂老人身上骤然迸发出一阵滔天的气机来。

头发灰白,驼背微偻,当初那个玉面粉生的小皇子,如今也到了垂垂暮年,谁又知道,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去的。

独臂老人平淡道:“那又与我何干?”

他嗓音不大,但清晰入耳。

话音刚落,便消失在眼前。

一位老臣抬头望向先前他所站的地方,脸上尤带悲悯神色,喃喃道:“可我们在等你啊。”

“女帝已死,我等旧臣还在,正是复国的大好时机啊……”

……

“是南越旧臣?”

“是。”

“可看他们的样子,真像是一群老乞丐。”

“丧家之犬而已。”

“你骂起人来,还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流离人不如太平犬,所以我不会在意这些。”

“我以为你会忍不住做傻事,毕竟方才他们声泪俱下,连我都感动了。”

“你杀的人比我打得铁都多,你还会感动?”

在距离这条长街不远的一间破旧店铺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听着独臂老人的话语,秦川却是笑了笑,说道:“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怕你脑袋一热,和他们一道做什么复国大梦去。”

“我只是简单,却不是傻。”赵成诀轻声道。

“我喜欢和简单的人做朋友。”秦川笑着说道。

赵成诀看了他一眼,道:“南越全盛之时,尚不是中原一合之敌,如今只剩这群老臣,拿什么去复国?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我都懂,我又如何会犯傻。”

“其实我担忧的正是因为如此。”

赵成诀明白他的心意,摇了摇头,道:“答应他们,才是真正的害了他们。”

秦川怔了怔,叹息说道:“看来你对他们还不是真正的无情,只可惜当局者迷啊。”

“中原之强,非一人至强。”赵成诀垂下了头,却是带着一些感慨,轻声说道:“就算女帝身死,还有下一个皇帝登基,只要根基不断,想要复国,谈何容易。”

说完,往店铺里面走去,同时轻声道:“所以老匹夫一辈子打铁,最后却死在那个女人手中。”

一把巨大的铁锤悬挂在昏暗的墙壁上。

即便是岁月流逝,这把铁锤依旧铮亮。

随着风箱的响起,他开始生火打铁。

“看来他还是把衣钵都传给了你。”

秦川掀开车门帘,对着赵孤城说了这一句。

“你准备干嘛。”

赵孤城道:“打铁。”

“打铁来干嘛?”秦川的眉头微蹙,问道。

独臂老人认真拉着风箱,说道:“铸剑。”

秦川的眉头再次皱起,有些不信道:“铸剑?”

万里迢迢跑来南越旧址,就是为了铸剑?

赵成诀也再次点头,道:“当年那老匹夫走得太快,留下一块剑胚未曾铸完,是他和那个女人的赌注。”

秦川的身体微微的一震,眼睛里瞬间射出些不可置信的光芒,但是转头间,他却看到独臂老人的神容平静而肯定。

赵成诀那处那块剑胚时,秦川的瞳孔便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剑身通体火红,即便过去多年,依旧有淡淡的热浪扑面而来。

赵成诀抬头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秦川,道:“你看过的典籍应该不少,应该知道这块铁的来历吧。”

“星陨之石。”

秦川深深看了一眼火红的剑身,道:“我只知摘星楼上有一块星石,天地间绝无仅有,没想到还有第二块。”

听着他的话,赵成诀点了点头。

“这样的剑,非是羽仙境界,怕是无法动用吧。”

秦川忍不住脱口说道。

既然用不到,这样的剑铸造出来给谁?

独臂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垂头看着炉火。

锅炉的溶浆不断沸腾,剑身由稀淡暗红色慢慢变成浓郁的艳红,过了半个时辰,剑身已经变得透明起来。

他开始抡起那把巨大的铁锤。

每一锤落下,便是一道璀璨的火花瞬间绽放。

周而复始。

进入一种令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诡异频率。

那黝黑的铁锤在他手中开始重新变得焕发生机,进而爆发出更为惊人的生命力。

秦川看着独臂老人有力的双臂,怔怔出神。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脸上才有属于南越皇子的那一缕自信。

大部分的铸造已经由那个老铁匠完成,剩下的只是收尾的工序。

但仍旧消耗了他极大的气力和精神。

当最后剑成的时候,连秦川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蔚为壮观。

但只是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响起了赵成诀疲惫的话语。

“好了,你可以取走了,当年他欠下的赌注,算是还上了。”

“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迁怒那些可怜的亡国旧臣了。”

明明是寒冬已过。

却有种彻骨的寒意袭来。

一道伟岸的身影跨过虚空而来,将那柄剑握在手中,轻轻抚摸。

秦川不可思议看着那道身影,只觉手脚发凉,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唐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