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此心安处

流沙坞以西的广袤战场,号角呜咽,声势震天。

努尔赫图嫡部一万三千骑,巴鲁尔弓骑八千,完颜氏族一万玄甲铁骑,其中甚至还有突厥武林人士组成的一支百十人的暗杀队伍,相较于突厥出现在正面战场的三万骑军,中原大军士气毫不逊色,人数上更是远胜,大将军李青统帅三军,行兵布阵颇有讲究,除却第一波厮杀冲撞之外,并未安排多少大型乱战,而是将整个战场分割成无数块小的区域,让最是擅长大规模骑战的突厥有些措手不及。

流沙坞右侧的战场上,双方兵力再次选择对冲的时候,壮观而惨烈。

几波冲撞下来,两边皆是以重骑为屏障,摒弃诱敌和游曳战术的骑战,骑军撞阵,以命换命。

三千玄甲营作为矛头,策马疯狂加速,与悍不畏死的突厥骑兵轰然撞在一起。

连同突厥在内,总计一万骑拼死冲锋。

他们冲锋更深,便能够让位于阵型两翼的两支弓骑更轻松撕开玄甲军的厚重盔甲。

李青部署的前中后三军叠阵,在这种没有任何花哨的撞阵之中,发挥出惊人的效果。

夏锡所率一万两千骑战力,是久经战阵的军中精锐,本就胜过牧民青壮打造而成的氏族兵马。

双方相互开阵前突五百步,不断有骑军被捅落马背,最前两千骑短兵交接,当场战死者十有五六,坠马者在这种骑阵的持续冲撞下,往往一个眨眼便被踩成肉泥。

再有八千的突厥骑兵并未紧其后,而是在两军之间有意逐渐拉开了六七百步的距离,如此一来,一波刚刚结束,便又展开了二次冲锋。

当剩余三千上下的中原骑军杀出一条生路后,便正好直面对上了奔速恰好提升到极致的突厥精骑。

一方速度与势头都在下降,一方气势正值巅峰,撞阵结果,显而易见。

突厥精骑手持枪矛策马狂奔,凭借战马冲锋带来的冲击,无比势大力沉。

三千中原铁骑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头扎进了人群之中,或许也并未想过能够侥幸存活,皆是嘶吼出来,完全以命搏命的厮杀。

以至于三千多人却打出了三万多人的恢宏气势。

当这支两度突阵而出的中原骑军,再次出现的时候,战场之上,所剩之人已经不出百人。

他们的牺牲,则带来了突厥骑兵足足两万之众的歼灭。

惨烈至此。

不过是一次规模性的冲杀。

中原突厥双方,尸横遍野,人马皆是。

然而这样的冲杀依旧在继续着,这意味着下一场冲锋,死人会更多,更容易。

大将军站在远处,亲眼目睹这场惨烈撞阵后,默然无声。

若是只以当前的战场来判断,按照这种态势继续下去,胜负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

昔日大秦一统七国,无敌于春秋两百年,究其根本,在于兵强马壮和法令严明,在大秦鼎盛之前,曾有商公立木建信来笼络人心,哪怕当初的大秦在春秋诸国之中未闻其名,但是在大楚三十万雄兵覆灭之前,整座中原恐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实际上大秦文有商公,武有白起,哪怕是对阵西楚被誉为春秋最强的国度,也绝非毫无胜算,但先后三场大战之中,西楚一再放任秦朝坐大,没有足够重视,哪怕最后意识到危机,也只能束手待毙,若不然未必能彻底扼杀秦国,但绝对不会让他赢得如此轻易。从那以后,历朝历代的国君无论如何刚愎自用,每逢破营破城之后,必然血流成河,斩草除根的风气便由那时而起,尤其西域诸国,更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态度,多少氏族便是由此惨遭灭族。

早从李唐之时,中原皇帝对西域诸国的执念可谓由来已久,与其说是突厥侵犯中原,不如说是中原早已觊觎西域已久。

这二十年里,突厥屡屡侵犯中原,大周漫长的边关线上时常有马贼的身影,那些化身马贼的突厥兵马小动作不断,极难阻绝,就算朝廷派出大将亲自率边军阻截,依旧被他们轻易脱逃,在广袤西北大地,突厥骑兵来去如风,几近无敌。

草原骑军素来不缺战马而缺甲器,借着西去东来的商人,以大价钱才能换取一些甲器,皆是如此,然而还是远远不够,突厥王朝有心学中原那套冶炼之术,但是游牧民族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哪怕二十年耳濡目染,依旧难以更改,想要一劳永逸的办法,唯独**,一举拿下中原腹地。

突厥骑军的马蹄声响越来越重,呼啸声如同平地炸雷,声势雄壮至极。

念卿猛然睁开眼睛,抽出腰间长刀,怒喝道:“结阵!拒马!”

黄沙之上,严阵拒马。

最前是大官人念卿,气机森然!

呼啸如雷的突厥骑军,沉默如山的大周军阵。

就在这片茫无边际的荒漠中分生死。

一名身披坚甲的少年,手拖血刀孤独的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周围空无一人。

他目光微滞,落在远处血流成河的人群里。

曹汝豹单膝跪地,颤颤巍巍伸出手掌,轻轻抹去那人脸上的鲜血。

那人其实早已失去意识,强撑一口气不愿倒下而已。

“是曹公子吗……活着就好……武安营完了,都死了……三千人全军覆灭……回去告诉大将军,武安营歼敌八千,不死不退……没有给咱们中原儿郎丢脸。”

曹汝豹眼眶通红,低声道:“都是好样的。”

说完低头为他渡入一股温和气机。

年轻将领惨笑说道:“公子莫要白费力气了……横竖不过一死,杀了这么多狼崽子,你说值当不值当?”

曹汝豹几近哽咽,道:“值当!”

那人渐渐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八岁入武安营,十二岁便得大将军赏识,十七岁被遣去边境,三年与突厥骑军交手不下百次,大将军说人活一世,当求心安,读书人又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临死之前能见到曹公子便是老天爷莫大的恩赐,曹公子若是得空,便把我的骨灰托人寄去兴怀,替我给老父母磕头赔个不是。”

曹汝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松开五指,缓缓站起身,双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抬头看天,潸然泪下。

后世史书,无论是浓墨重笔渲染,还是轻描淡写而过,无一例外,都会以“空前绝后”为此战盖棺定论。

战事之惨烈,寥寥四字,已是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