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铤而走险4

冯德清淡淡一笑道:“子先生,你确实深谋远虑,不过此计实是欠妥。五德营已然决定投降,当时只消将其首领明升暗降,而各部分拆,五德营再强也翻不起浪来。正是南武大统制决定消灭五德营,使得五德营余部与共和国势不两立,再难招抚,以至于最终两征西原失利,引发现在的南北分裂。南武大统制确是神圣英明,但他到底不是神仙,当时的决策,现在看来,真是大错。”

当初的决策会上,冯德清没有说什么,不过他心底实是不甚赞同。五德营已是受缚的猛兽,纵然爪牙尚在,又能有什么作为?南武大统制正是因为一念之差,想要消灭他们,结果反而引得后患无穷。现在共和国的内乱,说起底仍是五德营引起的。他此来是为向子先生问计,但子先生说了这句话却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定。子先生纵然深谋远虑,不过他到底只是刺客而非政客。在子先生心中,考虑的只是眼前的得失,得天下要靠武人,但坐天下却要靠政客。他说罢,拱了拱手道:“多谢子先生,我主意已定了。”

子先生的眼睛又闪烁了一下,说道:“大统制,看来真是要决定和谈了?”

冯德清点了点头:“总攻固然能够一劳永逸,但此战势必要让南疆成为一片焦土。我也是五羊人,实不忍见故土遭受此劫。申士图与郑昭两人虽然罪恶滔天,但也并非罪不容赦。这两点,便已足够了。此生能够不战而全国土,吾愿已足。”

子先生显然也没想到冯德清最终会下这样的决心。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那也好,一切都由大统制明鉴。此举若成,老朽想必再无用武之地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想请大统制过目,不过可否?”

冯德清本想告辞,心想子先生虽然这条计自己最终没采纳,不过他一直为自己兢兢业业地出力,功劳亦是极大,倒要安抚两句,便说道:“子先生客气了。你与一干同僚为了共和国的统一出了极大之力,和平之后,定有封赏,还请子先生不要多虑。不知是什么?”

子先生从案肚里拿出个杯子倒了杯茶道:“先请大统制一品此茶。”

冯德清端起杯子来饮了一口。茶水倒是冰凉,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喝了一口,心想子先生是南武大统制所用之人,南武大统制用人都是刻苦自律,包括郑昭、胡继棠这些高官在内,大多清心寡欲,子先生虽然不是高官,却也如此,真不知他如此辛勤奔波到底为了什么。虽然茶不算好,但嘴上还是赞道:“好茶。这是什么茶?”

“焦麦茶。”

“焦麦?”

冯德清倒没喝过这种茶。子先生道:“然。西北不产茶树,但当地人却嗜茶如命,因此有人便想出此法,将麦粒烤焦,沏水冲泡,也有点茶味。大统制想必从未尝过吧?”

冯德清点点头道:“有意思。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广阳一带有种松萝茶,也不是茶叶,乃是一种细藤,其性极寒,滚水冲泡也饶有寒意。这焦麦茶却正好相反,虽然凉了,喝下去却有暖意。”

子先生道:“是啊。吾族不惯茶饮,这焦麦茶却很适合。”

冯德清听他说什么“吾族”,不由一怔,心想子先生难道是异族么?不过北狄南夷,共和国幅员辽阔,异族也有不少,大统制用个异族并不奇怪。他问道:“原来子先生是异族人,不知是何族?”

“鼠族。”

冯德清又是一怔。他以前是工部司司长,对国中各族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做了大统制后阅读卷宗不少,对各省的情况大多了解,还没听说过有个什么“鼠族。”只是他也知道异族之名大多取个音罢了,过去帝国时抱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看法,对异族名称大多故意以恶名译之,西原有个部族就叫“蠕蠕族”,而西南一带有个小部族名字给写成“猓猓族”。只是共和国建立后,大统制专门下令为各族正名,将这些含有贬意的名字都替换成无恶意的同音字,并且明文公告各族一律平等,不得歧视异族。所以共和国成立后,以前一直不太安定的各异族都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特别是曾与中原屡屡交战的狄人,因为与中原人杂居,更是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子先生这个族多半是太小了,小的都没有被注意到,因此仍然保留这么一个贱名。他道:“恕德清无知,还不曾听说过。”

子先生道:“这也不怪,只怕连南武大统制都不曾觉察我是异族。”

冯德清心想你们这些人全都蒙着面,又神出鬼没,南武大统制只要手下会办事就好,管你是什么族。他道:“各族平等,本无须多分,其实大家都是共和国人便成了。”

子先生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

他说着,将斗篷的风帽拿了下来,伸手将蒙面的面也拉开了,伸手在案上盆里拿了节花生,捏开了壳放进嘴里。房里虽暗,但也能够看清。冯德清见子先生一拿开蒙面布,露出的一张脸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汗毛还极是旺盛,不由一怔,心道这模样真够瞧的,怪不得子先生要蒙面。他心想盯着子先生看未必不礼貌,便有意不去看,只是既然看到了子先生的样子如此古怪,总是忍不住想要瞟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天下之大,真是异样。丁亨利长得金发碧眼,我觉得很怪了,子先生比他更怪。

他把杯中的茶喝完了,却不见子先生说要自己过目什么,问道:“子先生,不知你要我看什么?”

子先生“啊”了一声,拍了拍手道:“于逢,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那个开门之人。这于逢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子先生道:“于逢,你也解开蒙面吧。”

于逢一句话都不说,将蒙面拉开了。冯德清心想这于逢多半也和子先生是同族人,也是长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哪知蒙面一解开,露出的脸都很是平常。但冯德清一看便是怔住了,因此这于逢长得居然和自己的车夫一般无二。他呆了呆,问道:“咦,子先生,他是……”

于逢却伸手又在脸上一揭,揭下了薄薄一层,露出的果然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冯德清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戴了个面具。只是刹那间,他觉得心头一凉。

子先生让这于逢做一个自己的车夫模样的面具做什么?他已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了,子先生却笑了笑道:“于逢,把你这面具给大统制过目。”

于逢仍是一声不吭,把面具交给了冯德清。冯德清接到手上,只觉这面具还有点湿湿的,凑到灯前一看,仿佛一下子被兜心一拳。

这面具的边沿,不是很整齐,分明是用利刀割开的,而且切口还很整齐!

“大统制,这东西叫人皮面具,本是狄人的独得之秘。南武大统制在迎春宴上第一次遇刺,刺客戴的就是这东西。因为是从真人的脸上取下,事在仓促,所以做得不是很精细。”

冯德清已然吓得呆了,那面具失手落在了地上,“啪”一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却听子先生冷冷道:“此物虽然精巧,但也不能久戴,而且毕竟有点厚,如果细看的话便能看出破绽来,所以只能从权一用。”

冯德清只觉心口正突突地冒凉气,好半晌,他才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子先生盯着他,仿佛盯着一个猎物,眼里甚至还有点怜悯,慢慢道:“这话说来很长,若大统制有暇,倒可以跟您细说。不过大统制您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也就长话短说吧。本来大统制若能听从老朽之言发起总攻,那自然最好。但大统制您竟然会自行其事,就迫得老朽出此下策了。”

冯德清只觉四肢都跟灌注了铅水一样,重的动弹不得,好一阵才道:“你……你根本不是南武……”

他话并没有说完,子先生打断了他道:“大统制,您确实远不及南武。老朽本以为可以好好控制您,可惜大统制您不知自爱。唉。南武此人实是老朽见过的最厉害的角色,老朽也差点死在他手上,不过最终仍是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至于大统制您么,”子先生说着,摇了摇头道:“可惜了,可惜。”

他可惜的,只是自己也不好控制吧。冯德清只觉自己如在鬼域,这子先生哪里是大统制的人,定然曾经与大统制也斗过,只不过输在了大统制手上。

可惜,大统制自己也太神秘了,有太多的事旁人都毫不知情,所以我才上了这个大当。冯德清想要叫,可是刚一张嘴,那于逢已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咽喉。于逢虽然生得矮小,但动作之快,几非人类所能,更何况冯德清吃下的那杯茶里本就下了药。一被按住,冯德清便觉魂不附体,连神智都快消失了。

这些不是人类!

他想着,眼里不禁淌下泪来。

人类,要有大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