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铤而走险2

就在陆明夷沉思之际,在雾云城里,冯德清正在荷香阁披阅文书,门外响起了他的文书的声音:“大统制,程迪文主簿求见。”

程敬唐的儿子?冯德清略略一怔。十六日,冯德清以强硬手段打断了议府紧急会议,将几个领头人物投入了大狱,程敬唐因为力主取消总攻,也被关押起来。程迪文虽然也参加了会议,但他仅是一个主簿,人微言轻,冯德清并没有为难他。冯德清和程敬唐的交情不错,自然认识程迪文,现在他前来求见,定是想为父亲求情来了。便道:“请他进来。”

文书答应一声,推开了门道:“程主簿,请进。”

门无声地开了,程迪文走了进来。冯德清从案前抬起头道:“迪文,坐吧。”

虽然是非常时期,但冯德清并不防备程迪文。他以前来过程家好多次,程迪文生日时还曾给他带过礼物,对他视同子侄,知道程迪文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因此丝毫不以为意。程迪文见冯德清对自己毫无戒备,心中也暗暗佩服,心想冯德清能够成为大统制,能力勿论,这份气度倒真配得上大统制这身份。他行了一礼道:“大统制,礼部主簿程迪文有礼。”这才坐到了冯德清对面。

冯德清看了看他,说道:“迪文,你是想为令尊求情么?”

程迪文摇了摇头道:“大统制,卑职只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不吐不快,还望大统制拨冗指教。”

冯德清见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却也暗暗称奇。程敬唐虽然当了半辈子军人,却从未领兵打过仗,因此一直想让儿子成为名将,只是程迪文最终也没能在军人有所发展。只是他从政后,整个人倒似脱胎换骨,这一句话便提起了冯德清的兴趣。他道:“但说无妨。”

“大统制,如今南北分裂,战火已绵延数年,您觉得到底因何而起?”

这问题其实算不得什么问题,当申士图和郑昭举起再造共和的旗帜后,北方便已给他们下了个“叛逆”的罪名。不过这只是公开的说辞,私底下,也有人觉得大统制的决策有误,穷兵黩武,长此以往,国力难以支撑,迟早会彻底崩溃,因此对南方的叛乱还有一定的同情。当然,大统制是被视若神明的人物,当他遇刺后,各处都有民众自发哀悼,甚至有人认为大统制不在了,这世界也要毁灭了,竟然因此而自杀,这种想法也是不能公诸于世的。就算冯德清自己,也是将大统制看成神圣无比,因此自己做了大统制后行事也亦步亦趋,拼命追随大统制。不过冯德清有时也觉得大统制不顾国力,屡屡用兵西原,确实有点不太可取。听得程迪文这句话,他哼了一声,低声道:“那是郑昭与申士图两人心怀不轨。”

“纵然有人心怀不轨,但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终不能说一方毫无过失吧。”

冯德清的心里凛了一下。他也不想承认大统制有什么过失,然而这几年来静心思量,觉得大统制后期的确太过刚愎自用了。郑昭最后参加的一次会议他还记得,当时大统制提出要第二次远征西原,郑昭则竭力反对,说国力尚虚,还应大力发展民生,等国库流盈再说其他。作为工部司司长,冯德清也觉得郑昭所言有理。然而那一次郑昭突然晕倒,这样唯一一个有可能对大统制的决策提出异议的人也不存在了,接下来大统制的每一个提议都得以通过——直到顾清随提出不信任案。

顾清随的不信任案才是撬开大统制根基的第一条裂缝。虽然议府弹劾元首的权力是明文写下的,但以前谁都不会想到真有人会弹劾大统制。而接下来大统制解散议府之举,更是火上浇油,特别是大统制鞭长莫及的五羊城里,会一致通过反叛的决议。所以虽然不愿公开承认,冯德清暗地里也觉得,大统制后期的确做错了不少事。然而要他对程迪文说大统制有过失,冯德清实在说不出口。他板起了脸道:“你是在指责大统制么?”

程迪文仍然不卑不亢地道:“不论是不是前任大统制的过错,现在他都已是古人,也就是说,南方举旗的最大原因已经不再存在,现在也已经有了和谈的契机。大统制,结束战争,不是一定要分出胜负来,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善之善者。如今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是万分可惜?”

冯德清并不知兵,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他自是知道的。虽然明知程迪文是来下说辞,可是这一番话仍然让他忍不住心动。结束战争,这本来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强令傅雁书按时出击,为的也正是这个目的。只是他一向觉得唯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现在才省得原来结束战争并不只是一途,这另一条路损失要远远小得多。其实这番话也正是程敬唐在会议上说过了一遍的,不过当时冯德清突然冲入会议中,根本没去听程敬唐说了些什么。刚听到程迪文旁敲侧击地说大统制也有错误,他险些便要怒言斥责,但听到他说现在是结束战争的最好契机,却也心中一亮,问道:“南方会同意和谈么?”

“南方原本就不如北方人多地广,实力也有所不如。战至今日,他们定然同样已筋疲力竭,一般盼望能够和谈。大统制,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此事,那您才是真正再造共和的伟人,丰功伟绩远迈前贤。”

这一席话让冯德清大为心动。他低下头沉思着,程迪文见他若有所思,忍不住又道:“大统制,职所言已尽于此,还望大统制明察。”

他这句话却有点多了,冯德清脸色一沉,说道:“好的,我会考虑的。程主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程迪文本来想着趁热打铁,让冯德清一举拿定主意,谁知他一下又变了,心中不由一沉,忖道:“我到底还不够沉得住气。”他在礼部呆了几年,官场上混得倒比军队中更游刃有余。昨天冯德清突然出现在会议中,让他也大吃一惊。待父亲和两位上将军都被冯德清下狱,他心知已到了走投无路之地。当初和郑司楚在军中时,听他说兵法便是“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现在事态如此紧急,唯有从权行奇计了。好在冯德清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人,程迪文知道他并不知兵,却也盼着能够早得安定,因此便从这个口子入手。这一番话虽然不是马上就能扭转乾坤,但也让冯德清的态度有了点转机了。

可惜还是操之过急了。程迪文想着,行了一礼道:“那职就此告退,还望大统制三思。”

等程迪文一走,冯德清也陷入了沉思了。刚才程迪文这一席话,却让他心有所动。的确,自古都说佳兵不祥,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果真个能够不用流血便结束战争,那冯德清这三个字将超过了南武,以后说起大统制来,人们想的便只有冯德清了。不说这么远,单单昨天将两位上将军与一个司长下狱,这件事便难以收场,处理不好,民心会认为这三人乃是为民请命的有识之士,自己则是穷兵黩武的刚愎之徒。但如果和谈能够成够,那么也魏方两位上将军和程敬唐这个司长都只是不知好歹的莽撞之徒,别想撼动自己的风评。

这个念头让他越想越是兴奋。不过冯德清毕竟是个老于仕途的政客,也不会轻举妄动。程迪文这个主意虽好,但到底是不是可行?

必须马上找子先生商量了。他想着,拉动了铃绳。待文书过来听命,他道:“速速准备马车,我要去见子先生。”

马车很快备好了,冯德清坐了上去,驶出了大统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