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句罗水军2

“醒着呢。”郑司楚想着,似乎透过板壁也能嗅到她的体香。自母亲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由衷地感到喜乐,只觉人生虽然苦不堪言,但有失必有得。失去了母亲,仍有一个人在关心自己,自己在这世上依然不会觉得孤苦无依。他小声道:“阿容,你相信缘份么?”

傅雁容道:“嗯。司楚,如果是一年多前,我也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么?那一回你假扮施正,我还挺惋惜,说这施正样样都好,就是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讨厌。”

郑司楚笑道:“你还真是生冷不忌啊,那施正你也要。以后我就天天戴着面目,改名施正算了。”

傅雁容也笑了起来:“呸!谁看上施正了。只是那时我没想到,世上有个人会比我聪明。”

郑司楚道:“哪里,小可怎么算得上聪明。那施正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落进你的圈套,只得用强才逃出生天。”

他二人隔着板壁调笑,只觉海浪渐急也不以为苦,反而心中甜蜜。郑司楚虽曾两主尝到失恋之苦,却从未和女子这般笑谈过,傅雁容更是不曾和傅雁书与宣鸣雷以外的青年男子多说过几句话,在五羊城共处了那么多时日,一个心怀丧母之痛,一个身为俘虏,思念家人,也没有说过什么笑话,现在这样说来,都觉得人生竟有如此之乐。原来青年男女初沐爱河,全都如此,只觉除了心目中那个人以外,一切都不值一提,不要说父兄之弃,慈母之丧,就是天毁地灭,也不及片刻的温存。这一晚海浪渐急,风雨交加,两人只隔一层板壁交谈,竟说了一整夜,直到东方既白才沉沉睡去。

这场风浪来得及,但也使得船速加快了一倍。第二天天刚放亮,郑司楚便听水手敲门呼唤,说句罗岛马上就到,要他即刻起身,准备与句罗人交涉。中原人去句罗,大多由陆路穿过海峡,句罗水军见到海船前来,万一以为是岛夷来犯,说不定惹出什么事情。郑司楚听得了,马上起身。他昨天都没脱衣服,便整整衣冠走上船头。驾船的是个水军舟督,名叫包无忌。名唤无忌,这包无忌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向郑司楚说明了现在行程,又道:“权帅,是不是挂旗?”

郑司楚是代理元帅,包无忌故如此称呼。在他心目中,郑司楚这个元帅哪是从权,分明不折不扣是个正牌。郑司楚拿望远镜看了看前方,说道:“先不要挂旗,等句罗水军近了,直接发号。”

虽然包无忌不知郑司楚是怎么用意,但一句话都不多说。他却不知郑司楚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大统制既然可以割让海靖给岛夷,安知他会不会回心转意,也答应把白蟒山割让给句罗,换取句罗出兵协助?万一大统制的人已经到了句罗,自己挂出旗来,消息走漏,句罗王在大统制使者的压迫之下,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

这时句罗水军也已发现了这艘无旗海船正向这儿靠近,只见一艘战舰破浪而来,靠得近了,那句罗船上有个水兵打过来几个旗号,包无忌看了看道:“权帅,他们问我们是何许人也。”

郑司楚想了想道:“就说是失路商船,请求救援。”

这边信号打过去,句罗战舰也放慢了速度,看来敌意少了许多。那战舰引着他们这艘船进了港口,刚一停下,已有跳板搭上来,有个军官带了两个众人大踏步走上他们这船。一上船,这军官便大声道:“我是本港总管朴载国,这船上谁主事?”

包无忌看了看郑司楚。虽然舟督是他,但郑司楚才是这些人的首领。郑司楚迎上前道:“在下中原郑司楚,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一听郑司楚一口中原话,那军官敌意也少了许多,行了一礼道:“郑先生倒是与那位中原名将重名。”

郑司楚笑道:“朴将军说的想必正是在下。”

朴载国一怔,眼睛一下睁大了,盯着郑司楚,好半晌才道:“阁下便是自称水战天下第一的郑司楚?”

郑司楚听他说自己是“自称水战天下第一”,有点不客气,便道:“这个谈不上,水战天下第一,应该仍是邓帅。”他心里已有点叫苦,因为当初邓沧澜曾经援助句罗与岛夷交战,句罗人视其有再生之德,对邓沧澜极为尊崇。五羊城里说自己夺了邓沧澜水战天下之一的名号,郑司楚自己也明白不过是吹嘘罢了,何况身在句罗,自然更为谦虚。

朴载国见郑司楚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确如郑司楚所想,句罗人对邓沧澜极为尊敬,不过郑司楚也没有想到,句罗人认为水战天下第一的乃是当年邓沧澜的副将李尧天。李尧天是句罗人,他的儿子现在便在句罗为将,在句罗人看来,水战天下第一的名号,顺理成章应该由李尧天之子继承。或是郑司楚顺口说自己正是水战天下第一,这朴载国马上就经对他深怀敌意,但听郑司楚如此谦虚,多少也有了点好感,说道:“郑将军太谦了。不知郑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方才包无忌打旗号说是失路商船,但现在郑司楚已报上名,朴载国也明白这些人不是商人了。中原南北交战,他当然也早有耳闻,知道郑司楚此来肯定是有大事。郑司楚道:“朴将军,郑某是奉再造共和联盟之命,有事求见贵国国王,还请朴将军传禀。”

朴载国一听他要求见国王,怔了怔道:“此事在下不敢自专,还需禀明李将军方能定夺。郑将军,答复之前,须委屈诸位不要下船,若要补充食水,向我告知便可。”

郑司楚心想他一个港口总管的确也见不到句罗王,只是不知他要禀明的李将军是哪一位,多半是他上司了。他道:“多谢朴将军,我等便暂在船上歇息。”

朴载国这人倒也尽职,把船上的所有人都登记了姓名。登到傅雁容时,他不由一呆,心道:“还有位小姐啊。”只是他并不知道傅雁容与邓沧澜的关系,因此并没有在意。

朴载国一走,傅雁容低声道:“司楚,句罗人材原来也很出众啊。”

郑司楚点了点头:“这朴载国很精干。”

“不仅仅是他。你看他,听到你来的时候,并不如何意外,应该早就有人跟他说过了。”她顿了顿,又道:“句罗姓李的多么?”

“李姓在句罗也是大姓,应该有很多。”

郑司楚倒没有多想,但傅雁容一提醒,他也已经省得,这朴载国似乎早有准备。他看了看码头,只见码头上,句罗士卒将自己这艘船团团围住,闲杂人等尽都赶开,确是一副十分戒备的情形。自己这次出发,十分机密,连五羊军中知道的人都不是很多,句罗难道有人料到了?

他并没有等很久,那朴载国马上就回来了,领着的是几个骑马之人。那几骑到了船前,当先一人跳下了马,动作极其利索,一下马便快步上船,高声道:“郑司楚将军么?”

朴载国的中原话说得很不错,这人的中原话更是标准,字正腔圆。郑司楚上前躬身一礼道:“在下郑司楚。”

来者是个军官。他看了看郑司楚,还了一礼道:“在下句罗水师副将军李继源,见过郑将军。郑将军之名,在下耳闻已久,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这李继源年纪也还轻,顶多不过三十上下,郑司楚没想到他已经是句罗副将军了。句罗军制,与中原前朝一般无二,共和国把副将军和偏将军两级取消了,只作为荣誉军衔,句罗却仍是实职。副将军,已是第三级的高层军官,郑司楚没想到这李继源年纪轻轻,比朴载国还年少得多,就已经是句罗军的主将之一,当下不敢怠慢,又行了一礼道:“李将军见笑。”

李继源扫了他们一眼,微笑道:“郑将军此来,定有要命。在下僭越,还请诸位随我前去安歇,待在下禀报大王。”

李继源带来了不少人,领着郑司楚一行人前去。李继源这人倒是健谈,一路上和郑司楚拉着闲话,却绝口不提正事,郑司楚几次想探探口风,李继源却总是将话扯到一边。走了一程,到了一处宅院,李继源道:“郑将军,这金刚院已洒扫已毕,请郑将军诸位在此歇息,明天,大王应该就有回音了。”

郑司楚看了看这金刚院,只见这宅院占地甚大,周围环境也相当清静。他道“此间是鸿胪寺的房子么?”

鸿胪寺是句罗礼部接待外国使臣的所在。李继源却微微一笑道:“金刚院本是我国信德王为王储时的宅第,闲置已久。郑将军上国使臣,在下不敢怠慢,还请郑将军屈尊。”

郑司楚读过点句罗史书,知道信德王是句罗前朝有名的贤王。说是贤王,但信德王行事,极为狠辣。他是前王的第三子,本来王储之位轮不到他,但信德王做亲王时,便心怀大志,暗中在府中召集人手,在一个雨夜突然杀入两个哥哥宅院,将两个哥哥满门老弱杀个鸡犬不留,这才成为下一代句罗王。他行事虽辣,但治国却很有一手,当时的句罗王号称强盛一时,句罗与岛夷向为世仇,岛夷屡犯句罗,句罗远征倭国,就唯有信德王一朝时才有。因此信德王纵然铁腕,在句罗却美誉甚高。郑司楚一听这本是信德王的宅第,动容道:“原来是武烈王故居。”

信德王名叫金信德,但他的行事自是和信字沾不上边,虽有德政,但屡屡用兵,也不算如何有德了,只是武功之盛,却是句罗空前绝后,因此去世后,句罗上谥号为“武烈”。李继源听郑司楚信口便说出信德王谥号,却也有点动容道:“郑将军果然文武全才。”他顿了顿又道:“郑将军,诸位此来,定有机密,恕我不恭,还请郑将军诸位请勿闲行。”

其实就是软禁的意思了。郑司楚也明白自己此来给句罗王定是出了个大大的难题,怪不得他们这么做。他道:“无妨,李将军请便。”

李继源在金刚院安排了许多护兵,不过招待倒是十分殷勤,里面听用之人便有不少。共和国称为人人平等,自然不叫仆佣,句罗却一成不变,仆从对主人恭顺之极。郑司楚和傅雁容的住处在最里面,两间也是相邻。一进去,只见墙上遍挂字画,居然连中原最有名的画师尉迟大钵、润斋的作品都有。郑司楚见布置如此清雅,暗暗点头,心想这李继源当真不俗,不仅仅是个武人而已。

他进房换了衣服,正待去傅雁容房中看看,却听门上响动,傅雁容在门口道:“司楚,你方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