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迟迟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

施见青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细细的嗓音就破过浓稠的黑暗传来。

“嘘——”

“相逢即是缘,你我既然是同道中人,就不要相互为难了好吗。”

少女的声音甜如沁蜜,又轻又软,却恰恰是施见青最讨厌的那种调调。

他挑了挑眉,原来是个贪嘴的小贼。

不过,谁跟她是同道中人?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迟迟感觉这人好像挺配合的。

咽了口唾沫,她低声道:

“你答应我,不要发出声音,我就把手松开,而且小笼包也可以分你一半。”

想了想,她还是小声解释道:

“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因为快要饿死了,才会迫不得已来‘讨’些吃食。我没有恶意的,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

迟迟急得鼻尖冒汗,不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臂,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肌肉硬度。

她一僵——

对方显然并不是来偷吃的。

那深更半夜的,谁会无声无息地躲在这里……

非常快啊,迟迟立刻把手松开,几步跳到墙角,跟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眼看面前的颀长影子抬了抬手,她连忙抱头蹲下,虚弱地求饶道:

“……哥哥,您、您下手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先吃饱呀?”

她欲哭无泪。

为什么半夜觅个食都能撞到刺客?

“……”

哥哥?

施见青皱眉,心中的烦躁感愈发浓烈,原本他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何况方才这个宫女逾矩的举动已经让他感到厌烦了。

“谁在那里?”

忽然一道厉喝响起,紧接着大量脚步声逼近。

是附近的侍卫。

迟迟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人,欲哭无泪。

喂喂喂,就要被抓住了,真的不跑吗?

看着如同仓鼠般缩成一团、还在瑟瑟发抖的某不明生物,“刺客”默了默,轻轻发出了一声“啧”。

迟迟感觉身子被人一拽,天旋地转间,就这么被人拎着从窗户翻了出去。

拎小鸡似的。

纷飞衣角掀动草木气息的风,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醉人花香。

她想反抗,却感到一阵头晕,肚子里也饿得火烧似的,实在是太难受了,索性直接开摆,不再挣扎了。

施见青感觉到手下人变老实了,挑了挑眉,却没有多管,一到无人处就反手一掌,毫不客气把她扔开。

“啪叽”,迟迟被扔到草地上,屁股着地,疼得飙出了眼泪。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人!

却见那人拍了拍手,顺便还掸弄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扛的不是人而是一个脏兮兮的麻袋。

迟迟愤怒了。

那人转过脸来。

迟迟的愤怒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月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薄如轻烟的光晕勾勒出一抹极为出挑的少年身影。

那一夜,就连徐徐吹动的夜风也变得无限温柔,吹动碧叶丝绦,絮絮纷飞。

身披月霞,纤云绕袖。

少年乌发淡唇,肌肤如玉,俊美绝伦。

好看得教是非颠倒。

迟迟愣了一下,心脏微微一悸,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的面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一定,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在往前数不清的、早已模糊的年岁之中,亦或是在前世……

心脏疯狂地律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迟迟思绪游移,漫不经心地想,看在他长得这么合她心意的份上,就原谅他刚才的粗鲁之举了。

只要赔钱就行。

即便吹了会风,施见青仍然能嗅到那股存在感很强的花香,似乎是从那个宫女身上传来的,自己刚才抓着她肯定也沾染了不少。

一股反胃感涌上,他皱紧了眉,难以控制地涌起浓烈的杀意。

他走近一步。

然而就在看清少女眉眼的刹那,施见青的脚步停滞了。

迟迟感觉到面前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感觉忽然没有了,转为淡淡的探究。

施见青眯起眼睛。

他眼尾狭长,噙着一抹晦暗的光,莫名有些悒郁。

“你是宫女?”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忽然半蹲下来,从袖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擒起她的下巴,眸光很是淡漠地扫视着。

他的神色,让迟迟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件器物。

迟迟憋着口气,忽略下巴上传来的异样触感,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他长得很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他皮肤很白,眼珠子是全然的纯粹黑色,里面水汽浓重,流动着一层幻梦似的云霭,这样的眼睛若是盯着久了,会有一种非人的恐怖感。

但是搭配着其他五官就会显得十分精致。

四目相对,俩人的眸光纠缠在一起,有种如胶似漆的亲密。

少年忽地把手撒开,面无表情,轻轻叱道:

“看什么看?”

迟迟“哎哟”一声,抬手揉了揉下巴,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恼了:

“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迟迟有点委屈地撅起下唇,这表情使她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像是一只粉嘟嘟的小仓鼠。

她皮肤白嫩,下巴处被揉得狠了,一片红印子很是显眼。

施见青的神情愈发冷淡起来。

他直起身子,自上而下睥睨她:

“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宫女。”

啊?怎么就不知羞了。

迟迟眨了眨眼。

少年身板挺直,宛若一株挺拔的玉树,临风而立,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今夜,我放你一马。不许对人说见过我,否则……”

迟迟求之不得,连忙点头如捣蒜,这样自己就不会因为偷吃被惩罚了,虽然最后也没吃到。

刚这么想着,肚子就响了。

“…………”

迟迟感觉那少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面流露出的点点嫌弃,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她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正想着怎么逃离尴尬现场,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掌心里赫然一个油纸包。

迟迟没接,瞟了他一眼。

少年的眼睛却盯着别处,并不看她。

他将油纸包一把塞进她手里,一句话没说就站了起来,似乎准备要走。

迟迟连忙接着吃食,朝他起身鞠躬道:

“您真是个好人!”

什么不满都没有了,高兴和感激都写在脸上,不加掩饰。

少年停在那里不动。

一道风过,吹起他腰间深青色的丝绦,一枚雕刻着朱雀纹路的腰牌轻轻晃**,深红错落,怪好看的。

这是御林军的标志,迟迟有些讶异,“原来您是侍卫呀,难怪功夫那么好。”

少年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他的侧脸白皙光滑,泛着如玉的光泽,表情却冷冷的,看上去心情不是很美丽。

迟迟识趣地闭紧嘴巴。

正以为是哪里又惹毛了这个小侍卫,他忽然出声。

“见青。”

“什么?”

“我的名字。”

迟迟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满地的月光,如同流泻的水银。

真是个高冷的小侍卫。

迟迟默默翻开油纸,里面乖乖躺着三个小笼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而且还是热乎的。

迟迟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

翌日。

迟迟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人推醒,一问才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昨夜亥时,官家遇刺了,”

那人压低声音,跟她说悄悄话,“太极宫大乱,四面宫门完全关闭。官家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是三日内再不苏醒,恐会危及性命。太后娘娘震怒,命御林军彻查此事,但凡有包庇刺客者,夷九族。”

新帝仁慈敦厚,践祚一年以来颁下诸多利民惠民之策,受万民敬仰,朝野内外莫不叹服。

除了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太强健,需要医官常年相随以外,实在挑不出哪里不好。

出了这样的大事,掌事正在院子里挨个盘问,宫女兰儿忽然出列,朗声道:

“奴婢有事禀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往她的方向。

兰儿摆了摆头,视线滑过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迟迟的身上。

她收回目光,看着掌事说道:

“亥时一刻,奴婢亲眼看见,年迟迟从屋子里偷偷溜了出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不知去做了什么。”

顷刻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兰儿这番话说的极有引导性,几乎是在明示宫女迟迟与昨夜的刺客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掌事亦是一惊,大步走向站在末尾的小宫女,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她厉声问道,“宫人年氏,你确实在亥时外出过吗?”

迟迟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看了兰儿一眼。

后者低垂着头,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将一把好厉害的刀,悬在了别人的头顶。

迟迟咬了咬牙,这是要让自己染上刺杀的嫌疑。

那可是官家,是天子,九五之尊!

若她的嫌疑被坐实,不仅是她自己的性命,整个年氏家族上下数百条人命,都会受到牵连!

她可以说自己是去了膳房,放在平日最多担一个偷窃的罪名,但在这种时候就是死罪。

事到如今,迟迟只能否认:

“姑姑,奴婢昨夜一直待在屋子里,并未外出。”

掌事不语,她知道这个宫女素来老实本分,自打进入司饎司以来不曾闹出过什么幺蛾子,不太像是会主动找死的性格,但秉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掌事还是看向了与她同屋的几个婢女:

“你们说,昨晚亥时时分,宫人年氏可有外出?”

迟迟攥紧了掌心,感觉到一片黏腻汗湿,早知会有今天这一出,她昨夜就不该出那个门。

可谁能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呢?谁又能想到,竟有人的心眼这样坏,无冤无仇就想置他人于死地 。

许久都没人说话。

掌事眉心舒展,正要不了了之,忽然有个宫女怯生生开了口:

“奴婢……奴婢也看到了……”

迟迟不敢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与她同屋的阿莹,当初她刚到司饎司的时候,阿莹是兰儿她们取笑戏弄的对象,常常没有饭吃,自己还分给她过一块糖糕。

后来被戏弄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阿莹也自然而然地跟她疏远了,为此迟迟还难过了好一阵,却也没有真的责怪过阿莹,毕竟她是自己在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迟迟看着阿莹,后者眼里流露出一丝愧疚,深深地低下了头。

迟迟心里一沉。

掌事说道:“来人,把年氏押去慎刑司。”

听到“慎刑司”三个字,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历朝历代,慎刑司都是专门审问犯人的地方,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但凡进了那处,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宫女!

她年迟迟如果不能在今天洗清自己的嫌疑,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迟迟对弟弟一见钟情(其实是对脸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