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就在眼前。

黑蛟加快速度,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江里去。但是它不能这么做。走水,顾名思义是只能在水中走。这个过程中一旦腾空就会失败,失败后元气大伤,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能够再有气力化龙。

眼看要到入江口,它突然发现前头出现了许多许多的小点。一开始只是些许,后来竟越来越多,填满了一大段河道,密密麻麻,黑乎乎一片。

什么东西!

黑蛟的速度慢下来,它想搞明白前面是什么,如果那只是一堆顺流而下的枯枝败叶,是不会影响它走水的。

那并不是枯枝败叶!

那是一支军队!

鱼虾蟹龟,每一个黑点都对应一只动物,鲢鱼、金鱼、草鱼、对虾、皮皮虾、草龟、泥鳅等这些能认出来的生物不过万分之一,说不出名字的杂鱼杂虾才是主要成分,它们停留在河口边缘,逆流而上,一齐朝着黑蛟冲了过去。

从应天府钟山地界赶来的,那几条喝过了黄修竹美酒的小鱼,毫不费力地跃上河口,也加入了水族的庞大队伍。

这几条鱼只是小小的缩影。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些小溪、小湖,甚至是臭水沟中,还有数不清的水族依旧在朝这里出发,哪怕时间晚了一些,它们也不会放弃。

因为在数天之前,一只脚程极快的河蚌,挨个在各大水系中通知,它讲了鄱阳湖发生的故事,讲了黑蛟要走水化龙,还讲了黑蛟成功的后果,听了它的话,没有一条鱼忍得住。

成年的水族,不管是什么种族,一次生产下成千上百的孩子并不稀奇,生活在水中的妖怪们,每一只都有一个庞大的族群。

族群里成精的妖怪,偶尔会有叛逆些的与别族通婚,比如一只螃蟹娶了一只乌龟,那么整整两个族群就有了关系。

像谢八和乌品,它们就是表兄弟。

所以鄱阳湖中已经死去的生灵,它们中的一条鱼,是某只龟的嫂子;一只螃蟹,是某只虾的二大爷;一只鲛人,是某个田螺的三嫂子。

所有水族都愤怒了,愤怒之外,河蚌告诉它们的事情,也让它们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

是啊,它还是蛟的时候,就奴役妖怪们为它修建龙宫,化龙以后会不会想要个城池?如今杀光了那么大一个湖,化龙以后,会不会杀一条江?

它们的孩子,难道一生下来就要去黑龙的城里俯首称臣,任其摆布吗?

不,绝不能这样!

“我们跟你去!”

“你们先走!我去叫上我六大爷的外甥的干儿子!它道行高,能帮的忙大!”

“我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有一半个觉得太过冒险的声音,也眨眼就被淹没,早在昨天,河蚌已经集合起一支军队。

此时此刻,它游在最前面,快出其余妖怪一大截,像是脱弦而出的利箭。

喝干了张中的一盆血,又听了一夜的庄子,河蚌已今非昔比,道行高低暂且不说,要知道它听的可是逍遥游,自古常言兵贵神速,又说唯快不破,这次可是有了大造化。

日行千里成为它的新神通,不错的天赋让它将其把握得很好,才能有今日的局面。

“大家别怕!”它大喊道,“我们冲上去,不用和它打,只要吸光它的水泽,它就不能化龙了!”

众水族一听,不用拼命了,那感情好,吃嘛,谁不会吃?于是纷纷张开嘴巴向肚子里猛吸。

它们像是小孩子扯棉花糖那样,很快扯走了黑蛟一大块如云雾般的灵气吞吃入腹。

黑蛟本不屑一顾,想着自己随便就能杀过去,现在真的害了怕,不由得惧而生怒,喝道:“不,你们不能这样做!”

“我们为什么不能?”河蚌将带起的水花一路抛在身后,“就你这样作恶多端的混蛋,竟然还想化龙,问问老天同不同意!”

“你敢,再说一遍!”黑蛟被戳中了心事,自从亲眼见到雷霆落在鄱阳湖后,它就总有些后悔,它没想到天谴会那么可怕,这几日胡思乱想,总是想到自己身死道消。

河蚌这句话从它的耳朵钻到心里去,好像一个小虫子啃咬血肉。

它想要立刻的杀了河蚌,看一眼那庞大的队伍,就情不自禁歇了菜。

好龙不吃眼前亏,它们在这里堵着路,那本座就换一条,天下水系相通,还愁游不到江里去吗?

反正本座游得快,它们堵了一次,万不可能堵第二次,化龙成功以后,弄死它们解恨也不迟。

想清楚光明的未来,黑蛟调头朝回游,它记得还有一条离这里很近的河也直通长江,那条河的水量虽然有些少,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

可谁知道没走多远,它就又见到一群鱼虾,也不知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再次精准地堵在前方。

……此处不通,本座就继续换一条河走!

黑蛟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不能原地停留,龙头一扭,身体若行驶的列车变道,选了另一方向离开。

这次还是不行!

它有些慌了。怎么会这样,这些小妖怪真的在和自己作对?

到了现在,它也不敢,甚至是不能认清这个现实,因为在它的思想里,杀了什么都并不算大事,既然不是大事,它们怎么会要为了这个阻拦自己?

接连再试了几次还是不成功,黑蛟反而丢掉了大半的水泽精气,几乎要气死,愤怒而无能地咆哮几声后,它看到一个山谷。

青而高的两座山峰矗立着,中间平躺条清澈的小溪。溪水不深,只有黑蛟的一个脚趾高。

这也是水啊!到如今这种地步,哪怕是个水沟,黑蛟也觉得自己可以游,只要能摆脱这些该死的杂种,做什么都好。

飞快地游了一段时间后,它高兴起来,山谷的地形并不复杂,一眼就能望到头……

“你是不是觉得这次一定能成功。”

“这是当然,它们找不到这里来。”黑蛟回答道。

突然间它弹了一下,像是被电了的猫咪,居然显得有些可怜了:“是谁?谁在说话?”

“是我。”河蚌浮在黑蛟身侧,幽幽开口,它的恶意似乎可以化作毒药从壳上滴下来,“我一直跟着你。”

“你!”黑蛟惊骇道。

“对,就是你,你要为它们偿命!”

河蚌从水中飞出,滚落在岸边青草上。

咚的一声。声音砸在黑蛟心里,它吓得一个激灵,嘴巴张开,愣愣地看着河蚌,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走。

它很快就明白了。

它们两个对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黑蛟的速度快,河蚌亦能神行千里,等到河蚌跳出溪水时,他们已经在山谷中央。

“孽畜!”石桥早就等着了,许久没有工作,它现在兴奋的像过年时要杀猪的屠户,“孽畜看剑!”

数千年来积攒的,死去的龙血龙魂,还有整个场地肃杀压制的气氛,全部随闪着银光的长剑,在黑蛟的眼前放大。

“不!不要!”

亚龙的身形虽不如人道真龙气运那么庞大,却也是粗细不亚于鲸鱼,长短不小于火车,可它现在挣扎的样子,只如同满地乱爬的蜥蜴。

它再也顾不上什么化龙,从水中冲出,用四条腿在山坡上疯狂逃窜,活着的欲望向来击败一切。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我是真龙!我会入主东海!”

任它再怎么说,石桥下的斩龙剑也不差分毫地对着它的脖颈。

石桥被它逗笑,说道:“老夫现在明白人类所说的活久什么都能见到的意思了。杀那么多条亚龙,就你最好玩。”

“什么意思?”

“你软蛋到老夫觉得可笑!”石桥屏气凝神,“纳命来!”

“求求你,不要!我可以当条好龙,我会行云布雨,你说什么我都能做!”

“真的?”

难道有戏?

黑蛟立刻道:“真的,哪怕你让我给你磕头,你要龙筋我也给,我甚至可以吃屎!”

石桥一阵恶心:“那倒不必了,你现在听老夫的话……什么来着?”

河蚌赶过来道:“石老,公子交代让它刮东风!”

“刮东风?朝鄱阳湖?”黑蛟犹豫了,“我会遭天谴的!”

它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河蚌几乎要抛开朱标的交代,恨不得求石桥现在就动手。

看到河蚌的壳都红了,黑蛟马上改口:“我刮!我这就刮!”

天谴以后好歹可以保住龙魂,而且也不是没有机会活下来,起码比被斩龙剑杀了要好。

动用妖力,黑蛟小心翼翼地将一小股东风从山谷送了出去,转头讪笑道:“两位大人,您看,风有了,风有了。”

“怎么这么小?”河蚌质问道。

“不是的!路途遥远,一开始小,到了地方就会大的,绝对大,可比我给那个高百龄刮的要大很多呀!”

“没在骗我?”石桥问道。

“怎么敢呢,当然没有!”黑蛟像个孙子,试探道,“大人,我能走了吗?”

石桥看它的妖力确实消耗了一大半,觉得不假,道:“你走吧,这次放过你。”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它泥鳅一样弯在地上,梆梆两声磕了头,转身就跑。

没跑出几步,寒光一闪。

鲜血四溅。

黑蛟的头滚到桥下,染红溪水,身体则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倒了下去。

龙血的味道让石桥享受地眯起眼睛,咂嘴道:“就是这个味儿。我和你这种鬼东西,还讲什么信用!”

“老夫已经斩了它的龙魂和龙身,如何,舒服吗?”它又道。

河蚌摇摇头。大仇得报,它的心中却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快乐,反而充满了悲伤与惆怅,空落落的,好像永远缺了一角东西。

“这就对了。”石桥安慰道,“妖生就是这样的,有些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了。不过,你的同伴们,它们肯定是为你骄傲的。”

“是,石老,我以后一定会加倍的努力,带着它们的份,不,带着整个水族的份活下去!”

“有志气!老夫看好你!”石桥高兴道,“等龙脉小子把老夫接到城里去以后,你可得多来看看我。”

“龙脉小子?是说公子吗?”

“当然……”

铁索突然剧烈动起来,打断了它的话,它低头一看,斩龙剑正胡乱摆动,想要挣脱出去。

“到底不是老夫的剑啊……”石桥有些失落,“你要去找你的主人?”

斩龙剑立刻上下点了点。

“好,那就快去吧!”

铁索一震,松开对剑的束缚。长剑眨眼间变回折扇,流星般冲上天空,向着远处飞走。

它去了泰山。

带着一身龙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