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端坐上面的经石老尼素蓝僧袍,小巧的浅帮僧鞋,身无长物,油亮的念珠在手指间惯性捻动,一顶僧帽下的脸冷如冰霜。

“侄儿见过姑姑!”蓝熙书撩袍跪倒,那姿势跟腰肌劳损类风湿犯了似得,这个经石老尼是死脑筋,对蓝熙书格外认死理,端坐椅子上受之无愧,末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完事。

蓝熙书憋闷,知道房子忽悠自己了,经石老尼根本没对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观,从来对他就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好像他做蓝熙书是高攀,是蓝家的施舍。

这副嘴脸曾经让蓝熙书深恶痛绝,这么好的房子居然有这么不通情理的姑姑,幸亏出家要不然谁娶了她也难于想象。

蓝熙书腹诽着恭谨的坐在了经石老尼的下首,屁股虚虚的很不踏实,房子偷眼给他无奈的苦笑。

封婶扯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当经石老尼活菩萨一样的供着,蓝熙书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般,他现在忽然不对经石老尼抱有幻想了,说穿了就她见火就着的脾气,弄不好当着封婶的面下不了台,还是让房子私底下同她沟通,谈崩了大不了窜腾房子跟自己走,现在谁怕谁?

经石老尼说起来也就四十多岁,跟房子几分相像,都说侄女随姑一点不假,房子像极了经石老尼,蓝熙书直庆幸房子性格上与她迥然不同,蓝熙书也曾经听房子小提过,她姑姑是因为情变才愤而出家,对任何男人都没有好脸色,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欠她的。

蓝熙书隐约觉得最欠她的是杨士奇,两人的眼神,大娘对经石老尼的敌意,二娘的只言片语……杨士奇难道是负心汉,真有眼光啊!要不然……

“既然公务在身,那带着房子岂不是多有不便!”

经石老尼终于在和封婶讨论菩萨的间隙问了蓝熙书一句,蓝熙书神游物外,根本没想到经石老尼顾及到他,一般情况下,经石老尼对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今天破了例了,但是蓝熙书没听见,还沉浸在自我想象里,心里把经石老尼贬的一无是处。

经石老尼看蓝熙书木头人一样,微微皱了眉头,在封神家里被当神供奉着,经石老尼也压抑着一见蓝熙书就自燃的火气。

“哥!姑姑问你话呢?”房子着急了,冲蓝熙书直挤眼,经石老尼的脸更上一层霜,她认为这是蓝熙书对她的大不敬。

“啊?姑姑!”蓝熙书一愣神,不知经石老尼所问何事,一时看着急得连连给他使眼色的房子接不上话。

“姑姑!哥知道我想您了,就公私兼顾把我带回来了,本想着手头公务不紧了,就和我一同看望您的,没成想您抢了先了,哥一路过意不去呢!”房子巧嘴的很,把蓝熙书美化的全身都是闪光点。

谁信啊!

蓝熙书不能接茬说,阴奉阳违的话对别人说行,对经石老尼不行,一个字都费劲,从开始落下的毛病。

“三少自小和房子亲,在边关一待近两年,回来哪儿去都想带着房子,您也甭担心三少会因为这误了公事,三少不会的,他上心的,这么小小年纪就官至从四品的锦衣卫自古哪有。”封婶把茶推到经石老尼跟前,经石老尼看不上蓝熙书封婶知道,她处处袒护着蓝熙书。

经石老尼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但是碍于封婶,忍了。

“男人当以国事为重,带着房子在身边招人话柄,我这次也是为了带房子回落凤老家祭祖,你公务在身也就算了,房子要跟我回去,蓝家有后岂能无人祭扫。”经石老尼的眼很毒,狠狠地剜到蓝熙书的心里,那意思很明显房子是蓝家唯一后人,祭祖理所应当,蓝熙书就不同了,好在经石老尼用了公事在身为其遮掩,也算仁慈了一点儿。

这个蓝熙书都不在乎,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一说房子要离开自己,蓝熙书接受不了了,他现在已经离不开房子了,年轻人精力旺盛正是需求无度的时候,一想到房子不在身边,暗夜空枕,蓝熙书就不能接受。

经石这是干嘛,看出什么来了吗?她这是故意的吗?

“姑姑!回乡祭祖本是人子本分,侄儿不孝近年一直没得机会坟前祭扫,也就是这几天,过了这几天我会和房子一同回去!”蓝熙书因为急切,手心出汗了,他看到房子也愣了一下,但是,坟前祭扫人之常情,蓝熙书也知道这方面自己做得远远不够,重视房子却忽略了这点儿,难怪经石老尼心里不悦。

“你不会去,没人怪你,房子代表也一样,因私废公也不是人臣之道,再说,房子一个女儿家跟着你东跑西颠居无定所难免吃苦头,你这当哥的也要为她设想才好,好了,就这样决定了吧!”

“姑姑!”蓝熙书头上见汗了,经石的话再明显不过,打从心底她不承认蓝熙书是蓝家人,套话冠冕堂皇,蓝熙书竟然无以反驳,心急如焚,扫了一眼房子。

“姑姑!回老家祭祖是一定的,哥来之前就商量过了,只是也不差这几天嘛!哥是蓝家唯一男丁,他不回去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姑姑!您看多待几天而已啊!长途劳顿,我和哥哥也长大成人了,您就省省心吧!这等事以后我们会每年记得的。”房子靠着经石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说。

蓝熙书松了一口气,他懂房子把蓝家唯一男丁咬字很重,这是经石不能反驳的理由,不管她心里承不承认蓝熙书,明面上这是事实。

“姑姑!请给侄儿略尽孝道的机会!”蓝熙书一脸惶恐,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愧对房子父母,毕竟自己顶着蓝家长子的身份。

“真是,就这点儿小事嘛!师太也没说急着走嘛!这么多年没见,该是多住些日子的,正好我也沾沾佛气。”封婶惯会打圆场,蓝熙书和房子都向封婶投去感激的一瞥。

接着封婶又陈芝麻乱谷子的旧事重提,房子也跟着积极参与,一时把话题岔开了。

蓝熙书暂时平静,但心里抓耳挠腮了,经石别看这时没有强调,但是这个人固执异常,她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有封婶搅合她不露声色,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起意带走房子,不得不防,早想一劳永逸的良策为妙。

影儿在院子里打水,传来水桶铿锵落地的声音。

“三少!三~”影儿的尖嗓音被戛然截断。

蓝熙书和房子几乎同时反应,冲出门外。

“影儿!”房子和蓝熙书本是同时担心影儿不慎落井,但是跃出门槛才看见影儿双脚腾空的挣扎在一个彪形大汉的手臂间,一只大手捂住了影儿的嘴巴。

四个人!在井台上并排,一只水桶转了半圆咕咚掉进了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