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光飞逝,自从1630年,刘成从一介无名小卒飞速崛起,尤其是在其击败林丹汗,将一盘散沙的漠南蒙古各部重新整合在自己的大旗之下,广宁在整个战局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后金军队再也无法从这次出发,沿着河谷进入草原,然后翻越燕山山脉进入华北平原。他们只能从更北的地方花费更大的力气翻越兴安岭才能进入蒙古高原。尤其是在白格尔河之战以后,刘成在大宁卫旧地重新建城,广宁对于后金军队来说就由进攻的发起点变成了第一道防线——既要防备从辽西走廊出来的关宁军,又要抵挡从西面而来的蒙古人。

因此不难想象后金广宁守将达尔罕此时的感受了,本来已经两面受敌,却得到情报西面的蒙古大军正朝自己而来。而此时后方的盛京却发生了政治地震,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有一点达尔罕是可以肯定的,后方的援兵已经指望不上了,自己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和手下的几千守兵了。

“敌军有多少人马?大炮火器多吗?主将是谁?“达尔罕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时间对于守军很不利,如果不能在野战中击败敌军,就算能够守住城,城外直到义州的田地村庄也肯定会被那些蒙古鞑子都糟蹋光了,现在各部的粮食储备都不够,冬天会很难熬。

“至少有一万人!”探子答道:“辎重有七八里远,火器大炮也不少!”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说:“这次好像是刘成亲领大军前来!”

“什么?刘成亲自来了?”达尔罕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才这么点人马?再探,再探,一定要准确的消息!”

“是,大人!”探子磕了个头,退下了。达尔罕站起身来,脸色满是凝重:“不可能呀?刘成要是亲自来,怎么也有个三万人吧?而且如果他要走广宁这条路,为何不联络关宁军两面夹击呢?至少可以齐头并进,使我军无所适从呀?”想到这里,他高声道:“来人,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速速派探子去关宁军那边打探,看看他们有没有动静!”

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达尔罕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下令尽可能多的将广宁城以西、以南的村民迁走,以避免遭到即将到来的胡骑的劫掠,同时加固城防,派出信使向盛京球员,但是他知道这个实际意义不大,以双方的兵力对比来看,除非自己能够在野战中击败敌人,敌军完全可以用一部分兵力监视广宁,再用骑兵深入劫掠,从这里到盛京都是平地无险可守,以蒙古骑兵的机动能力,直到义州城下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除非盛京派出援军,这范围内的百姓都很难逃脱荼毒。

终于,达尔罕等到了探子的回报,令他惊讶的是前往关宁军方向的探子回报一切正常,无论是、锦州、杏山还是松山,这几座前沿的明军城堡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探子们甚至冒险深入明军阵线百余里,但也没有发现有大动作的动向,这让达尔罕益发诧异,难道这次只是刘成的独自行动?

而第二天从刘成方向的探子带来了更让达尔罕诧异的消息,这个倒霉的家伙被刘成的夜不收活捉了。正当他准备勇敢面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时候。却诧异的看到蒙古人在他面前摆了一支烤羊腿和一袋马奶酒。难道这是自己的断头饭?可是蒙古人啥时候文明到懂得给临死之人吃断头饭了?稍一思忖,那探子决定还是先吃了再说,等他将羊腿和马奶酒塞进肚皮,立刻就被领到一顶金色的帐篷里。

“等等,你是说刘成就在那顶帐篷里见了你?”达尔罕打断了部下的叙述,诧异的问道。

“禀告大人,奴才没有见过刘成,不敢确定那个人就是刘成。不过帐中的敌将都对那人十分恭敬,分别称其为主上、侯爷、济农大人!而且那金帐华丽非凡,恐非常人所能居!”

“那人容貌如何?作何打扮?”达尔罕问道。

“那人身材长大,穿着打扮与左右的将领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玉带。说话的时候倒是和气的很,不像是个武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嗯!”达尔罕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原本以为这个刘成是敌军伪装出来欺骗自己的,可听那探子这么说,倒是觉得像是真的了。毕竟若是自己让人来伪装,肯定会在服色打扮上花十足力气,不会像和其他人服色打扮差不多;而且那伪装的人一般心里比较虚,要么粗声大气,要么就故作深沉不说话,不会像部下说的那样和气说话。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让奴才带话给您,说两国交兵,生灵涂炭,本是无可奈何之事。眼下盛京事变,胜负已分,他也不愿意多杀,有干天和。只要您开城投降,自然毫发无伤,有功无过。你若是不信他说的话,大可派人前往盛京确定,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大军到后若不开城,刀兵相见,城破之日,子女妻妾不得相保,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刘成这几句话说的气度极大,俨然是胜券在握的样子,达尔罕也不禁有些疑惑。他这个梅勒章京(后金武官名,大概等于明的副将)是从行伍里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自然不会被刘成几句话就吓到,但对方让自己前往盛京去印证,摆明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盛京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可据自己所知,那不过是福临继位,宣布多尔衮、多铎兄弟为逆贼,与他刘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先下去休息吧!”达尔罕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相比起应对眼前这个复杂的问题,他更擅长与敌人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但既然自己还是广宁的梅勒章京,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来。片刻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叫来自己的戈什哈头目:“你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带着方才那个家伙赶回盛京,去见代善大贝勒本人,把这里的情况详细禀告,询问该战该和?”

“是,大人!”戈什哈头目向达尔罕欠了欠身体,便转身离去。听着窗外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达尔罕叹了口气:“哎,菩萨呀,还是早日让我去了这梅勒章京的官职,去当个普通的厮杀汉吧!这差使我实在是力所难及呀!”

仿佛神佛听到了达尔罕的祈祷,几天后盛京就传来了回音,与戈什哈头目一同回来的还有遏必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千名汉军,他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新鲜出炉的太后布木布泰与摄政王代善联名发出的圣旨,解除了达尔罕的城守之职,让遏必隆取而代之。而遏必隆上任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大开城门,迎接刘成大军进城!

“遏必隆?“达尔罕脸胀的通红:“你疯了吗?”

“达尔罕!”遏必隆冷冷的看了达尔罕一眼,根本懒得回答对方的提问:“旨意你也看了,要么执行命令,要么就是死!”

“别拿死吓唬我!”达尔罕愤怒的喊道,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一条长长的伤疤,随着他的喘息,伤疤好像有了生命,在剧烈的抽搐:“老子自从当初跟着老汗起事,就没想过能平平安安的死在床上!遏必隆,这每一寸土地可都是老汗、大汗带着八旗子弟们用命换来的,你这么做,死后入了土有脸见老汗、大汗还有你爹吗?”

“那你就去死吧!”遏必隆突然拔出短刀,一下就狠狠的扎进对方的胸口,猝不及防的达尔罕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张开嘴想要喊,鲜血却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将声音堵在了咽喉里。

“来人,把他的尸体拖下去,找副好点的棺材,埋了!”遏必隆擦了两下短刀,插入鞘中,走到门口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的众人道:“谁不服从命令,谁就死!达尔罕就是榜样!传令下去,立刻打开西门,迎接济农大人进城!”

“你做的很好!”刘成看着跪在地下的遏必隆,这个刚强的女真汉子相比起几个月前上一次见面时几乎变了一个人,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融进了骨头里,脸庞也变得干瘪,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发辫和胡子还如同乌檀木一般乌黑,而此时已经星星点点多了不少白色。

“我知道有许多女真人在背后骂你,说你背叛族人,卖主求荣。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继承你旧主皇太极的遗志,为了你们族中子弟的未来才这么做的!”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透着一股真诚的力量:“你不用为了那些人说的话而伤心,天下间本来有些路只有男子汉大丈夫才能走下来的,你的所作所为,现在他们也许不明白,但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必会给你一个说法。在我刘成麾下,只要你勇敢而又忠诚,无论是哪国哪族都绝不会被埋没的!”

“济农大人!”遏必隆抬起头,直视刘成的眼睛:“我不在乎众人在背后怎么说我,更不在乎几百年后你们汉人的史书上怎么写我,我只在乎一件事情——大汗临死前交代给我的差使,千万不能出了差池!”

“好,好,好!”刘成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皇太极能得人死力,果然是人杰。你放心,我收福临为养子后,必不会亏待了他,镶黄、正黄、正蓝三旗,他未成年前我替他代管,他十八岁后便交还给他,你看这样可好?”

遏必隆闻言大喜,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两行热泪顿时淌了下来,他抬起头向西合十道:“大汗你可听到了?奴才总算是把您的叮嘱的事情办成了!死后也有颜面去见您了!”

刘成待到遏必隆祝祷完毕之后,笑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您也有条件?什么条件?”

刘成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皇太极虽然不是我杀的,但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无我在白格尔河击败你们金军,皇太极也不会被多尔衮他们所杀。福临他现在年纪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将来他年纪大了,若是反认我为仇,那岂不是我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遏必隆顿时愕然,急道:“济农大人,你难道要反悔?”

“遏必隆,你不要急!”刘成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应允你了,自然就不会反悔。”

“那您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收养福临为义子后,便让其前往银佛寺中,剃度出家,修习佛法,待到他十八岁时再还俗。他受了十八年佛法的熏陶,自然明晓事理,无有戾气在身,将来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这个——“遏必隆听到刘成这般说,不禁犹豫了起来,刘成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即便是出家也不会亏待了他的,我会请切桑喇嘛做他的师傅,银佛寺里面的条件你也是见过的,虽然算不得是富丽堂皇,但我刘成的义子,主持的义子,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既然您这么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成又与遏必隆商议了几件事情,便打发他退下了。看着遏必隆离去的背影,刘成的神色十分复杂。他自然知道收养福临为义子是一个双刃剑,好处就是可以尽快获得统治女真各部的合法性,为下一步对明国的征讨做好准备。但坏处就是为将来留下隐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拿阿布奈为例,刘成与敏敏当初收养他的初衷是为了利用其控制蒙古各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刘成还是敏敏对这个可爱的孩子的感情却日益加深,尤其是敏敏,在她眼里这个整日里环绕在自己膝下喊着额赫、额赫(蒙古语妈妈)的可爱孩童已经与两个亲生孩子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