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支蜡烛将屋子里照的通明,一名歌姬坐在屋角,一边谈着琵琶,一边唱着更新最快侯方域与几名士子围坐在桌旁,正饮酒酬答。这时一名书童从外间进来,在侯方域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旁边的士子们侧耳细听,只能听到“宫中”、“拒绝”等字眼,反倒让人的心痒痒的。

“好!”侯方域击掌恨道:“我就知道杨贼会如此,此人贪恋权势,自有其取死之道!”

“侯公子!”一名士子不解的问道:“可是那杨文弱毕竟是首辅大臣,圣上也站在他一边,我们就算再怎么抨击他,他只要厚着脸皮,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呀!”

“你们放心!”侯方域冷笑道:“杨贼的所作所为都在本公子的意料之中,从明天开始就照计划行事,我已经有了后着,哼,杨文弱呀杨文弱,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还想给你个体面下场,可惜你不识抬举!”

果然次日,杨嗣昌就遭遇到雨点般的弹章,主要是指责他嫉贤妒能,揽权误国。依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遭到弹劾的大臣必须暂时停止理政,闭门思过,以表明自己诚惶诚恐,直到天子做出决断。但杨嗣昌却毫不理会弹章,每日里继续去军机处当值,这种傲慢的态度更是激怒了攻击者,几天后的弹章已经变成了十桩大罪了。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身在旋涡之中的吕伯奇却一直保留着暧昧的沉默,这就让旁观者们更是觉得背后黑幕重重了。

十天后,这种诡异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身为宣大总督的吕伯奇向朝廷上书,要求截留朝邑兵工厂还没有交付的军械,用于编练两个步营,理由是内地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再组建新军已经没有必要,而在白格尔河之战后,宣大镇的明军已经与后金直接接触,下一步的战事会更加激烈,需要的军队也更多。除此之外,吕伯奇还要求朝廷在今年八月份前提供二十万石的军粮,用于对东虏的秋季攻势。这份奏疏对于杨嗣昌来说不啻于是一记晴天霹雳,他很清楚吕伯奇不过是刘成的传声筒罢了,这个节骨眼上出来这份奏疏其实就是刘成给出的要价单如果你不答应上面两个条件,那就别怪我跳槽到对面去了。

“可恶!”杨嗣昌恨恨的将奏疏往几案上一拍:“这群愚夫,为了争权夺利竟然与刘成勾结起来了,置大明的江山社稷于不顾,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吗?”

“与虎谋皮?”陈新甲闻言一愣,迟疑的问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吕大人这份奏疏背后有人?”

“不错!”杨嗣昌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士子百官前脚上书言事请以吕伯奇督领关宁、宣大二镇,讨伐东虏。他吕伯奇后脚便上书请添置军器军粮以备今年秋天讨伐东虏。这两者之间没有一点关系鬼才相信。可笑这些愚夫以为自己借刘成之力来掀翻我,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刘成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为向我索价的筹码,哎!”说到这里,杨嗣昌长叹了一声:“值此末世却生出这样一个妖孽,难道天命真的已经不在我朝了吗?”

“先生小心隔墙有耳!”陈新甲见状,赶忙低声劝道:“先生,事情真的像你想的那么严重吗?若是您不允,那刘成又能如何?”

“我非答应不可!”杨嗣昌苦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就等于是在圣上面前坐实了那些人弹劾我嫉贤妒能,揽权误国的罪状。你想想,上次他们上书请以吕伯奇兼领关宁、宣大二镇,我以国之重镇,不可至于一人之下,不然便坏了祖宗家法的理由驳回去了。这次那吕伯奇上书要添加军器粮食,准备今年秋天乘胜讨伐东虏。我再驳回去,你说圣上会怎么想?百官会怎么想?天下士子百姓会怎么想?俗话说三人成虎,就算圣上信我,百官信我,可天下士子百姓皆以为我杨文弱是个嫉贤妒能的误国奸臣,你说我在这个首辅之位上还坐得下去吗?”说到这里,杨嗣昌叹道:“刘成呀刘成,你这一招接一招,下得都是连环套,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悬崖,我也得睁着眼睛往里面跳呀!”

“先生,情况也许不像你想的这么糟吧?”陈新甲见杨嗣昌这幅模样,便安慰道:“那刘成所请的两件事情也许是真的为了讨伐东虏呀!”

“你还是不明白!”杨嗣昌叹道:“我大明两百余年来之所以无藩镇之祸,无非是有两招:一曰大小相制;二制其粮饷。而刘成所领兵将,多为胡虏,即便是汉军也是其在西北与流贼、套虏百战之余。这些人的生死富贵操于刘成一人之手,这大小相制的招式是已经失效了。而饷银的话朝廷这些年发给他的定饷不过步卒九千余人,骑卒四千余骑,其余由其自己通过盐茶易马之数补足,这一招又失效了。剩下唯一能够羁縻的了他的唯有粮食了,俗话说军无积蓄必亡,他所据的漠南之地,良驹骏马、筋角锐士应有尽有,可只要粮食不足,他行事就必然有许多顾忌。可要是一下子得了二十万石军粮,以一人一日五升推算,这就是十万人四十日的口粮,哪怕他只省下一半来,也足够他打到黄河边了。还有那些甲仗军器,我也知道那洪阳号的甲仗十分犀利,于是我打算先用这些甲仗建立新军,待到新军建成,便可以此为后盾,将其收归朝廷所有。却不想刘成却抢先一步,要将还没有交付截留下来,这一出一进,消长可就大了!”

听了杨嗣昌这番叙述,陈新甲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当初杨嗣昌与刘成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配合的无比默契,两人都扶摇直上,可就在那个时候,杨嗣昌就已经有了留下了克制刘成的暗棋;而刘成也不亚于杨嗣昌,竟然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把这一招招暗棋化解了。这“当面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本事可都是练得炉火纯青了。杨嗣昌看出了陈新甲的心思,冷哼了一声:“刘成这种人就和利刃一般,好用是好用,但拔刀出鞘就要想着怎么把他插回鞘去,不然早晚会伤者自己!”

“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这一局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让与他了!”杨嗣昌叹了口气:“哎,若是不朝廷党争,我又怎么会这般束手束足呢?”

崇祯十年的夏天,刘成为义子阿布奈定下了亲事,新娘是固始汗的孙女。显然刘成这么做是为了加强自己、准格尔巴图尔汗、固始汗这一铁三角的联盟,这几年来在刘成大力的支援下,固始汗接连击败却图汗、藏巴汗、康区白利土司,已经完全控制了青海到藏北的大片草场;巴图尔汗也不断击败哈萨克人和乌兹别克人,控制了南至天山、北至额尔齐斯河、鄂毕河、叶尼塞河上游地区,西包巴尔喀什湖地区,直抵乌拉尔河的广袤土地,迫使俄罗斯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在中亚地区的霸权。对于刘成来说,巩固与这两位盟友的盟友不但可以确保自己西面的安全,将全部力量投入与后金的战争中;更重要的是通过确保茶马丝绸贸易线路的畅通,刘成可以获取大量的战马、富有战争经验的武士,以补充战争的损耗,这对于他未来的征服计划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不考虑以上那些因素,仅仅联姻本身也是极为有利可图的,可以成为蒙古大汗的岳父让固始汗兴奋不已,仅仅送来的嫁妆就有马万匹,骆驼四千头,牛羊杂畜十万,满眼望去布满山谷,实在是气势逼人。看到这一景象的胡汉百姓都不禁咋舌,纷纷议论道:“即便是菩萨下凡嫁给大汗,也不过这个阵势了吧!”

刘成这边操办着义子的喜事,而在辽东则上演着骨肉相残的惨剧。随着夏天的来临,雪融后翻浆的路面变得干燥、坚硬起来,巴布泰兄弟的拖延战术终于到了尽头。多尔衮终于迫使济尔哈朗和代善同意用武力解决问题秋高马肥之时刘成肯定会挥师东向,如果再此之前不能将各部重新统一起来,女真各部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大量的情报已经无可辩驳证明了一点巴布泰兄弟统领的正蓝旗已经上了另外一条船了。

六月,多尔衮率领两白、正红、镶蓝以及一部分汉军前往赫图阿拉附近狩猎,教练士卒,囤积军粮,这里本是努尔哈赤1603年所兴建的都城,直到1621年迁往辽阳前,这里都是后金的都城。在出征讨伐前来到这个富有象征性意义的地方,多尔衮的企图可谓不问可知。这次的田猎规模很大,光是战士就有近两万人,他们将东、西、南三面建起长围,而北面则有河流阻隔,将猎物困在其中。

打猎的方式是非常古老的,首先是由老弱和包衣拿着火把和长矛,上山大声吆喝拍打,惊吓猎物,将其驱赶到平地上来,然后再由猎手们射杀。被射杀的猎物被迅速拖到一旁,剥下兽皮,将肉腌制以备军用,剥下的兽皮堆积在一起,仿佛秋天收获的谷堆。

多尔衮骑在一匹青鬃马上,站在一处高地上,在他的下方是一个约莫有百步见方的圈子。一头勐虎正在圈中,惊恐的看着四周,发出愤怒的咆哮声。这头山中之王是刚刚被数十名骑士用弓箭驱赶进这里的。依照女真人的风俗,只有单独杀死一头勐兽的人才能获得“巴图鲁”的称号。每当战前行猎时,都会将勐兽驱赶进圈子里,挑选勇士与其相斗,能杀死勐兽的人不但能获得“巴图鲁”的美名,而且会被贵人挑选到身边作护军,获得青云直上的机会。

“谁能杀死这头老虎,便是我的戈什哈!”多尔衮对一旁的数十名女真武士高声道,这些武士相互交换着眼色,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终于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上前一步,向多尔衮拜了一拜:“贝勒爷,我愿意试一试!”

“好,取酒来!”多尔衮击掌笑道,他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接过酒杯,对那汉子道:“先喝了酒,再去杀了这头老虎,你便是我的戈什哈!”

那汉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头上的辫子在脖子上一绕,便跳上自己的战马,提了长枪便策马进了圈子。那勐虎看到这个陌生的敌人,吼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两条后腿的肌肉隆了起来。

那女真汉子自小在山林长大,对老虎的习性十分了解,知道若是自己上前进逼,那勐虎没有退路,必然会勐扑上来,自己虽然在马上手中还有武器,也未必能挡得住那一下。于是他便策马绕到勐虎的侧后方,用长枪刺老虎的背与后股。那老虎吃痛,调转过头来,他又驱马绕开了,如是者再三,那老虎接连被刺,虽然入肉都不深,但也流出血来。圈外围观的女真武士见他这般取巧,纷纷起哄:“哪有只敢从背后刺虎的巴图鲁,你若是胆小就快退下,让我们来!”

众人正起哄间,突然那老虎大吼了一声,如闪电般一个转身,腾空窜了起来。那女真汉子策马想要故技重施,却不想已经来不及了,被那老虎一掌打落马下。那老虎此时已经发了性子,不去继续进攻那落地汉子,却把爬到战马背上,一口咬住马脖子,将其拖倒在地撕咬起来。

围观的女真武士见状大吃一惊,纷纷引弓布矢,想要将那老虎射死救人。多尔衮却举起右臂喝道:“且慢,不许放箭,他既然入了圈中,就必须独自杀虎。老虎凶勐,难道还凶勐得过刘成和正蓝旗的叛贼吗?这里可以射虎救他,那在战场上谁来救他?”(未完待续……)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