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还有多远?”曹操的目光转向张献忠,依照两人的分工:曹操的任务是修建过河的浮桥,而张献忠则是负责断后。

“不清楚,应该不会太远了!”张献忠回过头,忧虑的向东北方向望去。远处传来胡笳和鸣镝的声音,这说明那些可怕的蒙古骑兵已经在附近出没了。

“这个卢象升,还真是难缠的紧呀!”曹操叹了口气。也难怪他这么说,这个新对手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自小习武,喜欢骑射这在晚明的文官中可不多见。也许他没有洪承畴那么好的大局观和运筹能力,但对战场却更加老练。在流贼渡淮后,卢象升并没有贸然将这些装备精良,依照明军标准受过良好训练的新军投入战斗,而是派出原有的军队与流贼交锋,然后逐步后退,示弱并将流贼向东北方向吸引那儿是地势更加平坦的黄淮大平原。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但熟悉了这些新军,而且还经过一番笔墨官司后从熊文灿那儿要来了徐鹤城的一千蒙古骑兵。这些骑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涡阳、蒙城、汝阴等地的几次战斗中,流寇几乎都是猝不及防的遭到突袭的,他们的哨探被敌人的优势骑兵消灭了;而且在被击败后遭到了迅猛的追击,这在过往流贼与官军的交战中是很少见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官军很少在赢得胜利后还追击的。张献忠和曹操不得不将劫掠到的大部分财物和人口遗弃才摆脱了这些可怕的敌人。

“曹帅,咱们不能在这么耽搁下去了!”张献忠压低声音道:“今天夜里,最晚明天下午前就得把浮桥搭好,不然卢蛮子一到,咱们都得完!”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们眼下有多少条船?”

“四五条吧,都是小船,一次至多装一两百人过去,恐怕济不得事!”

“够了!”张献忠笑道:“方才过来时在江边抓到一个渔民,他知道官府将船只都扣留在对岸的一个河湾里。我打算让他带着我的人渡河去把船抢回来便是了。”

“哦!这倒是个办法!”曹操闻言大喜,旋即又皱眉道:“夜里渡河夺船,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说那个渔民恐怕未必甘心为你带路吧?”

“这有何难,一边是刀片子,一边是银元宝,还怕他不带路?”张献忠笑道:“我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让老大与老二令人去,一定能成!”

“是可望和定国吗?那定然是不错的!”曹操笑道,原来当时在农民军中有收养义子的风俗,首领往往挑选机智勇猛的少年为养子,长大后便任命为将领,与亲生子嗣差别不大。张献忠也不例外,他麾下有四个养子,这四人当时都随张献忠姓张。在历史上张献忠死后,这四人恢复本姓,即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他们归降南明永历皇帝,抵御清军,留名青史,这又是后话了。

既然定计,张献忠立刻招来两名养子和那个渔夫,先以武力威胁又诱以重赏,安排完毕后让他们下去等待天黑。待到安排完毕后,曹操低声问道:“老张,咱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我问你,要是抢不到船怎么办?”

“那就先背水一战,看看能不能杀败卢蛮子!”张献忠笑道:“反正老子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该见识的都吃喝玩见识过了。连朱皇帝的祖坟老子都一把火烧了,死了也够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卵子!”

“我看还是要准备一条后路的好!”曹操低声道:“我打算将营里的金宝先装上小船,要是真的来不及架起浮桥,我们就带上金宝和几百人马,渡河去投李自成吧!”

“李自成?”张献忠脸色微变。曹操没有看出对方的脸色变化,压低声音道:“老张,谁都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再说我先前与他有恩,我们去投他,多给他些金宝就是了。等到形势好转了,我们再出来收拾残部,自有复起的机会。”

“曹帅,我看李自成可未会像你这么大度量吧!”张献忠冷笑了一声:“你忘了当初我们北渡淮河的时候,那厮在干什么?看他那样子,分明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这个时候若是我们去投他,谁知道他会不会火并了我们!”

“老张,你想的也多了!”曹操笑道:“洪承畴死了,可又来了个卢蛮子,朝廷的力量还强着呢,他杀了我俩,只会寒了道上朋友们的心,到时候谁又敢和他一起联军?我们和他是鱼帮水,水帮鱼,李自成不会看不出这些的。”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并没有曹操方才那番话说服。去年他、曹操与李自成三人联兵纵横淮上,斩获颇多。可冬天回师郧阳山区之后,双方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自成在得到宋献策的辅佐后,就一改流寇的作风,在山间谷地练兵屯田,对当地的堡寨他严禁部下偷盗,践踏田亩;并相其田亩,根据其亩产人口征收赋税;与当地豪强立法为约,设立关卡,讨伐盗贼,保护往来商旅并征收厘金,一副深据根本以为长久之计的样子。而张献忠、曹操则还是依旧过去的老样子,放纵部属。时日一久,当地堡寨百姓纷纷拥戴李自成,而视曹操、张献忠为贼寇。张献忠、曹操北渡淮河也有在被李自成排挤,在当地待不下去的原因。这个时候再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去投靠李自成,其滋味恐怕更不好受。

转眼天色已昏暗,张献忠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两个义子带着百余精兵上了船,用力撑开岸边,对岸划去。只见河对岸满是起伏的丘陵,其间的谷地平坦,形成大小不一的坪坝,山头高处树林茂密,而坪坝多已经被开垦成农田,只有一些稀疏的树丛和灌木,浅坑和沟壑星星点点的部落其间,并不适宜骑兵行动。看到这里,张献忠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来他可吃够了那些鞑子骑兵的苦头了,只要过了河进入丘陵地带,就不用害怕那些阴魂不散的敌骑了。

小船上一阵阵夜风吹来,夹带着河面上的湿气,士兵们的头发和衣衫都变得冰冷湿润,风一吹便刺骨生寒,众人哆哆嗦嗦的挤成一团取暖。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渐渐小了,可是却开始起雾了,雾气就好像无边无际的薄纱,遮蔽了河岸、山坡、树林。

“大哥,向导说有雾,他恐怕短时间内找不到那个河湾了!”张定国走到船舱里对张可望低声道,张可望虽然还只有十六七岁,但身材却已经完全不亚于成年人了,他正靠在船壁上,用匕首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嗯!”张可望看了看那向导,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向导向前迈了一步便站住了,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少年的身上满是危险的气息。张可望见状笑了笑:“再靠过来些,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是!”那汉子无奈,只得又上前走了两步,距离张可望只有半臂的距离。突然张可望狠狠的一刀扎在那向导的大腿上,那向导吃痛正要惨叫,喉咙却被张可望扼住了,惨叫声便被憋在喉咙里,没有叫出声来。

“你给我听清楚了!”张可望站起身来,盯着那向导的眼睛说:“我不管什么雾不雾的,既然八大王要你找到那些被扣留的船,你就必须找到!只要找到了,那些银子一文也不会少你的;如果天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的话,那下一刀可就不会扎在腿上了,明白了吗?”

那向导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的点头。张可望满意的笑了起来,他拔出匕首对李定国道:“来人,给他包扎一下!”

张定国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表明他并不赞同张可望的做法。张可望在鞋底上擦去匕首的血迹,笑嘻嘻的走到张定国的身旁:“二弟呀,别担心了,刚才那一刀我心里有数,涂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大哥,我还是觉得你刚才这么做不太好!”

“好了,好了!”张可望懒洋洋的又坐了回去:“我有我做事的办法,你也有你的办法。不过这次义父是让我当头,你就得听我的。你放心,这一刀下去,这兔崽子肯定会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不过你出去看紧点,别让这小子跑了!”

约莫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向导终于借助天边的那一点鱼肚白色找到了河湾。张可望已经知道,河对岸的守官得知流贼将至后,便将上下游数十里的大小船只都没收了,藏在这个湾子里。张可望兄弟二人找了个僻静上了岸,便带着部下绕到了看守河湾的官军的背后。为了避免惊动敌军,张可望下令部下口中都衔着树枝,行军的速度也放慢,一来这样可以节省体力;二来也避免发生太大而声响,惊动敌人。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张可望摸到了敌营前,此时天色已经发白,可是晨雾却没有散去。透过雾气,张可望等人可以清晰的听到对面官军的说话声,还能闻到湿柴燃烧的焦臭味,显然他们正在烧火准备早饭。

张可望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可以看到欣慰之色。这一夜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敌人全然不觉,胜利就在眼前。张可望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白布袋,丢给那个一瘸一拐的向导:“喏,你点点数,莫要少了!”

那向导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六七锭银元宝,手上一掂量只怕不少于一百两,心中顿时大喜,仿佛腿伤都不疼了。张可望不等他道谢,便对张定国道:“二弟,你我各领一路,从两头杀入,记得,只杀官军,河工谁都都不能伤,不然就没法把船开回去了!”

汝阳县。

正当张献忠和曹操在淮河北岸心急如焚的期待着两个义子渡河夺取船只的时候,从汝宁府通往汝阳县官道上奔驰着一队骑兵,大约有一百多人。他们所骑的全是口外骏马,时而加鞭飞奔,时而缓奔,以便使冒着汗水的马匹稍得休息。马蹄声在霜冻的、寂静的、夜色沉沉的旷野里像一阵凶猛的暴雨,时常从附近十分残破的村庄里引起来汪汪犬吠,惊魂不定的守夜人向大道上张望,想要确定这队骑士的身份。

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卢象升骑着骏马,在骑队的中间,他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自从夏天张献忠与曹操渡淮北上之后,朝廷催他“出兵痛剿”的文书就一封连这一封,如雪片一般。而他当时觉得还没有到战机,于是采用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到适合骑兵发挥作用的黄淮大平原,再加以猛攻。在这个阶段,不知有多少御史要弹劾他畏缩不前,纵贼抢掠的罪行,如果不是崇祯刚刚赐死了洪承畴,只怕他已经进了诏狱了。经由这几次大胜,政治上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他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将张献忠、曹操这两个“巨寇”消灭于淮河以北,斩杀或者献俘于京师,“以慰君父之忧”。

约莫快到申时,卢象升一行人距离汝阳县不过只有两三里路程了,突然路旁传来几声唿哨声,随即冲出一小队骑兵,松松散散的隐然间已经将官道上的卢象升一行人围住了,为首的用带着北地口音的汉话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大胆,这是右副都御史,总理五声军务的卢象升卢大人,你们是什么人?”卢象升的中军高声喝道。

这些不速之客交头接耳了几句,却并没有放松,而是高声问道:“我们是脱脱不花大人的部下,你说是卢大人,可有什么凭证,这里到处都是流贼,空口无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