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根被阿巴泰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贝勒爷,什么主意?“

“与你无关!”阿巴泰摆了摆手:“你昨晚没睡累坏了吧,快去石缝里打个盹。”

莫尔根强撑着道:“贝勒爷我不困!”

“我让你睡就去睡,天一黑我们就过河,然后连夜往回赶!快去睡!”

“好,好!”听阿巴泰说天一黑就回去,莫尔根不由得大喜:“贝勒爷您愿意回去就好,我这两天在这里待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少废话,快去休息,不然半路上没力气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没人管你!“阿巴泰没好气的喝道。

“是,是!”莫尔根喜不自胜的退到石缝里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低沉的鼾声。看来这小子是累坏了,这几天下来也苦了他了!阿巴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看他嘴巴上刻薄,心里对这个‘奶’兄弟还是很看重的,不过这次自己这趟是来对了,收获不小,回去后要和大汗好好谈谈。老八虽然猜忌心重了些,但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拿出应对的办法来。

突然,远处传来军号声,将阿巴泰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探出头向外看去,只见那顶华丽的麾盖正在缓慢的向西面移动,那些随行的骑士也像云朵一样环绕着那顶麾盖,显然,刘成已经完成了仪式,开始离去了。阿巴泰看着远处的麾盖,低声自语道:“刘成,这次是你赢了,可是下一次就未必了!”

江南松江、南楼。

一支曲子从不同的人口中唱来,价码是大不相同的,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也不过百十文铜钱,五六分银子便作罢了;可若是扬州的瘦马、秦淮的歌妓,一曲之资恐怕就少说也要两三两银子了;但这些还不是最贵的,按照这人世间的不成文法,“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同样的一件东西,若是沾上了名人的边,其身价就自然打着滚上去了。毕竟这天底下金嗓子和好曲子不缺,缺的是名声。

而柳如是就是这样的名‘女’人,她有的是名声,说的好听点的说她是‘色’艺双绝,乃江南之冠;嘴巴‘阴’损些的便说她是‘艳’帜高张,使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艳’‘色’二字,虽然对于这一点柳如是十分不忿,但又无可奈何,像她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弱‘女’子,除了那一点‘艳’‘色’,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呢?难道百年之后,自己能留下的也就这点颜‘色’吗?——柳如是的眼中浮现起一丝寂寞与无奈。

她倚在窗前,身着一件宝蓝‘色’的衫子,下半身穿着淡黄裙。自从被那周家的大娘子赶下堂来,她便搬到了松江。相比起南京、苏州、扬州、越州等江南名城,松江其实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城镇,虽然三百年后她超过了这些前辈——松江乃是上海的根,但在明末她实际上还只是一个镇罢了。但实际上这里已经是大明工商业最为繁荣的地方了——有“衣被天下”之名的松江布便是此地。往来的客商、纺工带来了大量的人流与资金流,渡口旁就有一座老庙,庙虽然不大,但据说里面供奉的关公十分灵验,往来的客商都会进去烧一柱香,讨一个吉利,久而久之,这庙旁便热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自法的小集市。卖香纸的、卖佛米的、卖灯油的、卖茶水,连同各‘色’玩物、吃食杂耍都随着人流繁盛起来。

也许是害怕寂寞的缘故吧,柳如是把自己的住处就选择在这座距离老庙不过百余步外的二层小楼里,还严词拒绝了陈子龙送给她的一处宅院,距离这南楼有四里多路,环境要好得多,也清静得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想要沾点人气,其实柳如是心里也清楚,自己要的不是人气,而是希望能够时时看到这些市井景象,提醒自己并非那些文人墨客的玩物,莫要忘了真正的志向。

“先生,陈公子到了!”楼下传来丫鬟的声音,依照吩咐,即便是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南楼中的丫鬟也是以先生称呼柳如是的。

“嗯,让他稍等会!”柳如是脸‘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虽然大明里被叫做“陈公子”有千千万万,但在这南楼之中,被称为“陈公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陈子龙,也是复社中的成员,当时已经考中了举人,诗文皆‘精’,与柳如是两人情感身笃,只是陈家乃江南大族,其父乃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以柳如是的身份,想要嫁入陈家只怕是千难万难。

柳如是对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颜,觉得满意了方才下得楼来,只见一名二十七八的年轻士子正站在墙边看着上面悬挂的一副条幅,听到楼梯响回过头来,笑道:“如是,这幅条幅是你写的吗?长进了不少呀!”

“懋中兄(陈子龙字懋中)见笑了!”柳如是笑道:“前些日子‘玉’绳先生路过松江,在书道上指点了我几句,便让你看出来了。”

“‘玉’绳先生?”陈子龙闻言又惊又喜:“他前些日子路过松江,我为何不知道?”

“谁叫你是复社的人呢?”柳如是笑道:“你也知道‘玉’绳先生是为何致仕的,他树高风大,想必厂卫也还在盯着他,来我这个小‘女’子的诗歌酬唱倒也还罢了,若是与你们复社的人‘混’在一起,只怕对他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该死的鹰犬爪牙!”陈子龙恨恨的骂道,他也清楚柳如是说的有理,周延儒的下台的直接因素便是温体仁的“梃击案”,而梃击案又与复社新星陈贞慧有密切的联系,眼下朝中大佬本来就对江南复社颇为不满,如果周延儒与复社中人再勾勾搭搭,牵扯不清,再掀起一场大案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是你说的不错,眼下我的确不合适与‘玉’绳先生见面。只是心生不忿罢了,好不容易魏阉倒了台,圣天子在位,怎么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柳如是见陈子龙‘露’出忧愁之‘色’,劝慰道:“懋中兄莫要担心,有些事情须得时日,才能见得分晓,且放宽心等待便是!”说到这里,她突然笑道:“说到‘玉’绳先生,我有一件高兴事要与你说。”

“高兴事?什么高兴事?”陈子龙一愣,问道。

“‘玉’绳先生来的时候,我为他介绍了一位佳弟子,你说是不是高兴事?”

“佳弟子?”陈子龙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这倒是件好事,‘玉’绳先生的学问文章天下知名,若是得一佳弟子而教之,也是人生乐事,却不知是哪位江南高弟这般福气?”

“却不是江南人!”

“不是江南人?”

“不错,是位福建子!”

“福建子?”

“便是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的公子郑大木。”

“游击将军郑芝龙?”陈子龙皱起了眉头:“如是,你说的该不是那个被招安的海贼头子?你把他的儿子介绍给‘玉’绳先生当弟子?”

“没错,正是此人。大木公子文武兼资,兼且仁孝,‘玉’绳先生十分喜欢,一见便列入‘门’墙,收为入室弟子!”

“如是,这个不太好吧!”陈子龙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说的那个郑大木我是没有见过的,可他父亲横行东南数年,杀人越货、劫人钱财,端的是无恶不作,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孩子,岂能一心向学?你这不是害了‘玉’绳先生吗?”

“懋中兄,你不知道大木公子虽然是郑芝龙的儿子,但他的母亲却是个日本人,自己也是在日本平户长大的,自小便有名士为其讲解儒学,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直到其父为熊大人招安后,方才回大明的。郑芝龙先前的确做过恶事,可他被熊大人招安后,为大明讨平了东南诸路海匪,使得东南平靖,实乃有功与朝廷。”

“如是你说的虽然有理,只是——”陈子龙虽然不得不承认柳如是说的是事实,但从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让郑大木这样一个前海贼的儿子能够列身周延儒这等江南士林顶级士大夫的‘门’墙,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柳如是是何等‘精’灵剔透的心肠,立即看出了陈子龙的心思,她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喝了一口,走到陈子龙身旁,柔声道:“懋中兄,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大木公子的父亲的确是前海贼,可如今已经不是太平年头了,道德文章也顶不得用。谁都知道陈贞慧公子与那梃击案无关,可他们父子落得个什么下场?你说圣天子在朝,可我却不以为,自从登莱之‘乱’后,当今天子对士大夫果决好杀,刻薄寡恩,对手中掌有兵权的武夫却再三迁就,唯恐惹出祸事来。你们若想要成事,广凭复社那些笔杆子是没有用的,须得与郑芝龙那等武夫相为奥援,才是长久之计!”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半杯残茶递了过去。

陈子龙听得入神,接过茶杯便下意识的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柳如是的残茶,杯沿上还带有一丝胭脂印迹,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刚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柳如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自己,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眼前佳人对自己的情义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二十一岁时便娶了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为妻,婚后夫妻情感甚笃,妻子虽然无论从容貌、才学上都远远不及柳如是,可若要休妻再娶那是绝不可能。可若是纳名满江南的柳如是为妾,多少早已盯着这块‘肥’‘肉’的高官显宦都会与自己过不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一身抱负不必自是说了,只怕就连‘性’命都难保。想到这里,陈子龙低咳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到一旁,又将给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强笑道:“如是,这茶味道不错。”

看到陈子龙如此,柳如是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旋即便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是吗,懋中兄若是喜欢,回去时我便让小菊给你包上两斤带回去便是!”

“那倒也不比!”陈子龙笑道:“这茶好喝乃是因为水、茶具、人、楼皆合意才好喝,我若是带回去便没有这个味道了,我若是想喝,再来打扰如是便是了。”

“陈大公子你倒是把我这里当成茶馆了?”柳如是冷笑了一声:“也罢,大名鼎鼎的陈子龙大公子要来我这南楼品茶,乃是我柳如是的福气,应该在关二爷那边多烧几柱香,多磕几个头才是呀!”她虽然志气过人,但毕竟是个‘女’子,方才心爱之人这般态度,实在是已经伤了她的心,一时没忍住,便发作出来。

“如是,方才是我的不是!”陈子龙却不着恼,他伸手抓住柳如是的右手柔声道:“你若是愿意,我便与你退隐林泉,将那些俗事丢到一边去,管他什么朝廷、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

柳如是听到陈子龙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刚想点头,却看到陈子龙目光中隐隐透出的痛苦,她是个何等聪颖之人,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的确像陈子龙这等满腹才学,‘胸’有大志之士大夫,正当盛年便归隐山林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呢?可他却一口应允了自己,柳如是不禁又喜又悲,喜的是陈子龙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悲的却是在自己与陈子龙之间横亘着一条如此深的沟壑,想要跨越过去简直是千难万难。想到这里,两行泪水便从柳如是的眼中流了出来。

陈子龙见状大惊,赶忙伸手去擦拭柳如是的泪水:“如是,你这是怎么了?”

“子龙,我这是高兴呀!”柳如是含泪笑道。

“高兴?你高兴却又为何哭泣呢?”

“子龙,你为了我愿意将功名事业弃之不顾,归隐山林。知道在你心中我如此之重,如是又怎么会不高兴呢?”柳如是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你放心,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做大事,如今功业未成,若是‘逼’你归隐山林,你心中必然不快,我柳如是决计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