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天机,淡红色光芒在众人身后拉出很长很长。

“老师......”

青都城中,巍峨封神台上,萨五陵负手而立,迎风而站,面朝夕阳,神色变换。

看着渐行渐远,以他的目力都似乎看不到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抹不可言喻的触动。

他的心灵修持已然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对于天地万物的感知远超其他元神。

无限接近当年的安奇生。

此时,看着远去的老师,隐隐间,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此别,

此别......

“老师,你真的有把握吗......”

萨五陵喃喃自语,心中一时有些空****。

他有心跟上老师的脚步,但却不得不留在此地。

因为,他此次回来,就是代替老师驻守青都的。

换而言之,替他吸引那冥冥之中,似若有若无,却又真实不虚的窥探。

也直到此时,他才明悟,老师为何不出青都城。

非不愿,实不能......

也唯有与他一脉相承的自己,才能在这封神台的特殊气场之中,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但他无法离开封神台。

否则,必然会被发现,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是以,纵然心中有再多的念头,他还是强自按耐了下去。

跌迦而坐,面朝正南,闭目凝神,开始修行。

青都首善之地,更是安奇生盘坐九十年之地,对于任何修‘太极道’者皆是上好宝地。

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此时距离突破仅有一线,此地,却正是他突破的契机之所在。

.......

梁州。

梁州地处边陲,物产不丰,在大青百二大州,六百小州之中丝毫不起眼,寻常千百年都并不引人注意。

但这九十年里,随着太极道场名声的传播,渐渐的,吸引了无数修行太极感应篇的修士。

尤其是曾经的太极群山,更是成为了不少人心目中的圣地。

哪怕没有任何太极道场的吩咐,诸多修行者,自发的,就已然在太极群山之中建立了连绵宫阙,以供奉祖师。

后来此时引得钦天监注意,上报叶小依之后。

叶小依请教了安奇生之后,就将此地抬为太极道场祖地。

如此,此山,梁州的名头就越发的大了。

因对于祖师的崇敬,哪怕没有任何来自太极道场的指示,梁州,安诺县,也在这九十年中得到了往常千百年都不能达到的巨大发展。

使得这边陲小州,原本被不少其他大州视为不毛之地的梁州,一跃从天下州府中脱颖而出。

成为大青六百小州之中最为繁华之地。

渐渐有了‘大州去青都,小州来梁州’的说法。

下的甲车,安奇生心中也颇为微妙。

此界原不该有这样的东西,因为任何修道者都不会去为了凡俗之辈的方便,而用几十上百年去做对自己修行毫无助益的事情。

“早知梁州变化,但在深宫之中看,却到底不如身临其境。老爷,你这些徒子徒孙却是真有心了。”

时隔九十年再见梁州,黄狗也是啧啧称奇。

九十年里,大青的变化自然不止是‘甲车’,而是方方面面。

事实上,新法推行的第一步,就是遍布诸多州府郡县,乡镇的玄光镜,经由这无数玄光镜,才能达到政令通行的地步。

若非如此,遍布整个大青的‘甲车驰道’又如何能在短短九十年修建成功。

“敬我如敬神,非是好事。”

安奇生神色不变,似无喜悦。

炁种替换天地气场,继而扩散天地,供给天下人修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天下修行太极道者,皆是他的徒子徒孙。

这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

但正因天下修行者系于他一人之身,却也产生了以往修行界绝不会出现的事情。

那就是,已然有修行者,拿他当神来拜。

“为何不是好事?”

黄狗发怔。

卫少游与燕霞客两人也都有些诧异。

“会把我当神,自然也会把其他人当神。”

安奇生眸光幽幽,未曾多言其他,踱步向着太极群山而去。

此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好事,但在他看来,却非如此。

炁种取天地精气而成为修太极道之人的凭依,但他并非在‘炁种’之中动过任何手脚,但即便如此,都有修道者敬他如神,顶礼膜拜。

那横贯天地,绵延十纪,百万年之久的道,佛,妖,鬼,邪五道灵机,又该如何?

这背后的涵义,足以让任何人心悸。

“其他人......”

燕霞客与卫少游对视一眼,不得其解。

但安奇生不说,他们自然也不敢问,怀揣着诸多猜测,跟了上去。

太极群山,巍峨耸立,矗立大地之上,绵延不知几里。

其中宫殿更是修建的极为高大,而且丝毫无损山川地脉,显然是有高人指点。

安奇生来到山前之时,天至正午。

太极群山之中却是人流不息,来来去去,其热闹之处不下于玄星之上的热门景点。

“玄星武当山,一年门票足以养活一批人,若此山也收门票,怕是不会比武当山差......”

看着山中人来人往,安奇生心中泛起一抹古怪的念头。

他盘坐青都九十年,少有外出,虽天下大事没有能够瞒过他的,但他是人非人,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知晓的一清二楚。

太极群山前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止是他,卫少游等人也都咂舌不已,自古修道门派,无一不远遁深山,更设置种种阵法以防他人进入。

如太极群山这般景象,古今都没有。

“老爷,他们要是知晓你在此,乐子可不就大了?”

安奇生肩头,黄狗有些跃跃欲试。

天下人对于它的赞誉,它是不怎么在意的,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功绩,事实上,它在皇宫这九十年,根本没有干过什么事。

唯一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而且,对于自己退位,丝毫没有不满,反而有种得脱牢笼的爽快感。

当皇帝?

哪里有当狗来的舒服呢?

“不要胡闹。”

安奇生轻拍狗头,眸光偏移,却落在了山前一座茅庐之上。

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茅庐,但修在太极群山之前,却显得不普通了。

呼~

安奇生垂眸之时,茅庐的门,缓缓被推开了。

一个着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缓步走出,而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向着道旁的安奇生走来。

“这个道士......”

卫少游眉头微皱,心中有些吃惊,这人是谁,居然知晓他们的行程?

莫说皇天第十纪的天机紊乱,先天数算的威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即便天机不曾紊乱,以自家祖师的修为,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能算出他的行踪。

“金楼玉阙诀?梁州金钟楼失传的一种功法?”

倒是燕霞客,看出了那道士的来历。

“小道士,你倒是耐心极好。”

看着缓步而来的青年道士,安奇生眸光一动,轻叹道:

“倒是你家老师,可惜了。”

青年道士,就是当年金钟楼的小道童明心,他的师父长临道人曾因寿元冒险入阴司,却最终功亏一篑。

最后还是因做了谢七一炷香的庐舍,方才多了甲子寿元。

可惜,也只是甲子寿元。

二十多年前,他心有所感,还曾送来一道敕令,欲让他成为金钟山山神,却被他谢绝了。

至于那老和尚,却是长临道人曾判出师门后又被其擒拿的德性老僧。

这对师徒的恩怨绵长,却也不必细说了。

“金钟楼明心,见过天师。”

青年道士遥遥拜倒在地:

“有劳天师关心,老师走的很安详,没有遗憾。”

“道修今生,佛求来世,你家老师倒是学的杂,今生不能成,来生,却也未必能成,如果,还有来生的话。”

安奇生微微摇头,问道:

“你在此等我二十六年,日日如此,想来是有求于我了?”

“天师法眼无差。”

明心道童神色恭谨:

“家师曾言,天师迟早回来,弟子在此等候,却是想恳请天师带我同去。”

“看来,经七爷附体,你家老师长进不少。”

安奇生轻笑一声,也不问长临道人如何会知晓自己会去幽冥,因为数千年来,任何元神最终都会去往幽冥。

某种程度上来说,幽冥府君,已然是此界修行道上的一块丰碑。

呼~

安奇生一步踏前,没入群山之中。

燕霞客卫少游皆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明心道童,踏步跟上。

“师兄,你虽有错,但服侍我这些年,却也该两清了。”

明心道童看了眼沉默不言的老僧,轻声一叹。

“老衲罪孽深重,何来两清呢?”

德性老僧不喜不悲,只是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随即转身,寻了处方向,一步步的走向远处。

“佛言世人当相敬爱,无相憎嫉。有无相通,无得贪惜。言色常和,莫相违戾,或时心诤,有所恚怒。后世转剧,至成大怨.......”

禅音之间,点点金光随之流溢。

随之经文黯淡,而其矫健的步伐,也变得阑珊,却是散去了自身法力。

“唉。”

明心道人长叹一声,随即化风而动,追了上去。

......

自千多年前,幽冥彻底失去联系之后,已然少有人能踏入幽冥。

曾经能去往幽冥的通道尽数封闭。

只有如阴司酒馆这般奇异之地,方才有通往阴司之路。

等闲人蹉跎一生,也未必寻得到一处。

以此时安奇生之能,自然能寻的到,只是,他却也没有必要寻找。

这太极群山,焦源山中,就有那么一个通道。

那是谢七,亦或者古长丰嘱咐谢七,为他所留下的一道通道。

也就是,焦源山中那一口枯井。

咚~~~

如巨石落水,鲜明的涟漪在周身**漾开来。

前后不过刹那而已,一众人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前的,已然是无尽阴风漫卷,一片死气沉沉,再无丝毫生机,颜色的幽冥天地。

而感同身受的,则是阵阵不可抵御的阴冷!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莫说神通凝成,哪怕只是本命养成的修士,已然能水火不侵,沐浴岩浆都不会感受到炎热,踏足南北极地都不会感觉到寒冷。

而此时,卫少游等人却感受到了寒冷,那是全然无视他们法力气场的诡异冷意。

哗啦啦~

如大海扬波,似狂风骤起惊涛骇浪。

众人面前,赫然是一片深沉死寂,宽广的好似无边无际的死气之海!

“这就是传说之中的幽冥之海?相传亡灵皆要渡过此海,洗涤一身的罪孽......”

卫少游心中惊叹。

后世也不乏轮回传说,只是,却也没有人知晓是否存在而已。

“不错,幽冥之海,相传此海,蕴含着古往今来天地间一切罪孽,哪怕是元神真人沾染一点,都要陨落。”

明心道人眸光也是一亮。

呼~

而随着众人现身,狂风吹拂的死气之海上,一片朦胧的雾气突然散开。

一叶扁舟,划破阴雾,缓缓向着岸边飘来。

幽冥,

死海,

阴雾,

鬼舟一架,无人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