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颚骨淬炼完毕的那一刹那。

张楚就察觉到体内的血气忽然开始大幅度的减少。

就像是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成了筛子,所有的血气都在透过筛眼漏出去。

他没有慌,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晋级八品的时候。

他沉下心细细一感知。

果不其然,体内的血气随着血液运转,融入了他周身的骨骼中。

不是他练髓时那种强行将骨骼震裂,将自身的血气挤进去那种。

而是骨骼主动需求血气。

自他练髓一来,这是第一次。

逐渐的,一种力量感从他心底升起。

就像是饿了好几天,饿得手软脚也软之后,终于吃了一顿饱饭,浑身都硬朗起来的那种力量感。

他捏了捏拳头,忽然兴起,步出客厅,在庭院中打了一套黑虎拳。

起先他心头还有所克制,不敢使用全力,怕绷断了骨头。

这也是他晋级八品后,出手的常态……一旦动手,不但得小心敌人把自己干死,还得小心,自己把自己干死。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浑身骨骼没有传来丝毫的痛感。

他试着放开手脚。

五成力量。

七成力量。

九成力量……

十成力量!

气爆声如闷雷滚滚。

落脚处裂痕密集如蛛网。

怎一个酣畅淋漓了得!

一套黑虎拳毕。

张楚一身血气消耗八成。

他不慌不忙的走回客厅,拿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炙热的热流涌入四肢百骸,飞速补充着消耗的血气。

“如果当初我接顾雄那一刀时有现在的实力,肯定不会重伤昏迷,说不定,连骨头都不会断一根!”

“一次练髓就已经有这么强了,二次练髓呢?三次练髓呢?”

这一刻,张楚特别庆幸自己忍住了一步迈入七品的**。

七品有多强?

侯君棠一朝入朝堂,从一介不入流的帮派帮主,摇身变成郡贼曹侯大人。

顾雄一骑西来,当着四联帮上千号帮众的面,一刀震断了张楚十四根骨骼。

荆舞阳身受重伤,张楚坐拥四联帮总舵三千人马,依然没有必杀他的把握。

这便是七品之强!

而张楚前几天,只要不进行第二次练髓,直接将最后一块下颌骨淬炼完毕,完成全身骨骼浑然一体,立刻就能完成八品晋升七品的飞跃式质变,成就七品。

他能忍住,是因为他深深的知道,该沉下心积累的时候一定要沉下去积累,千万不能急功近利,否则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这其中的道理,他觉得这就跟念书一样。

他前世所生活的那个时空,有的秀儿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就辍学外出打工了。

有的人能沉下心,念完大学才出身社会找工作。

还有头铁大佬,连肝本硕博,把头都肝秃了,再出身社会找工作。

这三种人,本质上,都算得上是知识分子。

但每种人的发展潜力和发展天花板,却是谁都能大致估计到的。

练髓也是一样。

虽然一次练髓和九次练髓,成就的都是七品。

九次练髓的七品,也不可能直接跳过七品,成就气海大豪。

但假如一次练髓的七品,进入中三品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那么九次练髓的七品,进入中三品的几率,就是百分之九十九。

而且,据创出《铁骨劲》的那位前辈描述,九次练髓能修成五重叠劲,可有抽刀断水的恐怖劲力!

到那种地步,只怕不是同阶无敌,同阶内可堪一战的人,也不多了……

这也就是张楚为什么会舍弃唾手可得的七品,耗钱耗力耗时间的多次练髓。

因为他不想好不容易挤进七品,却沦落为最弱的七品……

……

除夕夜正好是张楚二十三岁生日。

双喜临门。

张楚大手一挥,给四联帮总舵的所有弟兄一人发了十两的年终奖……主要是现在四联帮人太多了,城西已经找不到能同时容纳三千人喝酒吃饭的场地了。

四联帮总舵三千人,一人十两,就是三万两。

换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这绝对是一笔令张楚望而却步的天文数字。

去年的这个时候,张楚才刚刚打下波澜胡同和鞍马市场,连不夜坊都还没建立起来,穷得连给血衣卫置办鱼鳞甲,都得打着提前收取下个月例钱的名义,问手底下的大哥们借。

而现在,三万两对张楚而言却只能算是毛毛雨,拿出这笔钱他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四联帮自从攻占北城、南城,接管了锦天府内诸如私盐、私铁等等大生意后,可以说是真正日进斗金!

每个月明面上的进账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两!

暗地里,区县八舵每个月还会上交四五万两白银到总舵!

一个月,十五万两左右!

今时今日的张楚,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个人武力,都已经走到了锦天府,乃至整个武定郡最上层的那一小撮人里。

他现在若想再往上走一步,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学侯君棠,投靠郡衙,捞个官儿当当。

另一条,是学乌氏,继续深度夯实四联帮的根基,成就一方强豪。

只是这两条路,张楚都不太想走……

因为这两条路的弊端,他都看在眼里。

……

当晚,张楚在张府内设宴,宴请四联帮所有字头大哥级以上的人物团年。

考虑到这些大哥也都要回家陪父母家人,饭桌上并没有上酒。

但纵然没有酒,一百号多人依然在张府闹腾了半宿。

接近凌晨时,这些个大哥才在自家堂主的暗示下,恋恋不舍的上前,一一向张楚躬身告辞。

只余下主宾席上的五位四联帮高层大佬没动。

待最后一名大哥走出张府的院子,淡定坐了一晚上的李正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大叫道:“福伯,酒呢酒呢,可馋死俺了……”

骡子也跟着起哄道:“福伯,菜能菜呢,有没有老夫人炖的绿豆汤,给来一碗……”

“你们咋呼啥,少不了你们的!”

换上了一身儿喜庆新衣裳的福伯,一边笑呵呵的训斥李正和骡子,一边指挥着下人们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来,换上热气腾腾的菜肴。

“咚。”

“咚。”

“咚。”

杨长安瞠目结舌的望着搁在自己面前的这一整坛烧刀子,苦笑着求饶道:“帮主,大过年的,您就饶了我罢。”

席上当即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张楚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朝四大堂主扬了扬下巴。

杨长安一偏头,就见四位堂主都已经自觉的拍开泥封,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倒酒,只能苦笑着揭开泥封给自己倒酒。

“第一碗。”

张楚端起酒碗起身。

席上的五人见状,也连忙起身双手端起酒碗。

“我谢大家今年尽心竭力的做事。”

张楚端着酒碗笑道。

“您客气了不是?”

“您跟我们几个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五人纷纷开口道。

张楚端着酒碗与他一一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干了。

“第二碗。”

张楚又倒了一碗酒,端了起来。

“啪啪啪啪……”

喜庆的爆竹声,打断了张楚还未说完的话。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满梧桐。

大离启明十五年落下帷幕。

大离启明十六年拉开篇章。

……

同一时间。

北疆最前线,号称九州第一雄关的永明关城头上,战鼓喧天。

一个鬓发中已经开始泛起雪色的老卒,挥刀奋力砍下一个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的北蛮头颅,热血飞溅了他一脸。

人血的温度,顺着他的脸颊传达到他体内,令筋疲力尽的老卒精神为之一振。

今夜,他已经砍了四颗北蛮头颅。

但这些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牛羊恶臭的北蛮子,就像是地里的荒草,锄了一茬儿又一茬儿、锄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总也锄不尽。

老卒一手紧紧的抓着箭垛,喘着粗气。

趁着没有北蛮子爬上来的档口,他左右瞄了瞄。

哦,那个仗着自己年轻、有把子力气,经常从他碗里抢粥喝的伙头,已经死了啊,啧啧啧,死的真惨,肠子都流了一地。

哦,那个昨天还想发了饷就托人给捎回家,让他娘寻村儿里的媒婆给他说一门亲事的武定郡娃娃也死了啊,啧啧啧,死的真惨,脑袋都没了……

哦,原来城墙上已经跳了这么多北蛮子进来了啊?

永不陷落的永明关,今天怕是要陷落啰。

老卒叹着气,适时,一名眼珠子放着绿光、宛如野狼一般的北蛮子叼着刀子爬上来。

老卒赶紧扑上去,一刀奋力砍向这名北蛮子的脖子。

他在镇北军待了一辈子,就练了这一刀。

但就这一刀,不知道砍了多少颗北蛮子的脑袋,若不是上官抢功,他怎么着也能捞个百户干干了!

就在老卒这一刀即将劈在那个北蛮子的脖子上时,一把绚烂的黄金弯刀突然破开夜幕,一刀砍断了他挥刀的手臂。

长刀带着他的手,飞入黑漆漆的夜幕中。

老卒看了看自己呲血的断手,再愣愣的回过头。

就看到了一个**着上半身,背后披着白狼皮,狼首恰好卧在头顶上的魁梧汉子。

“狼主都爬上城头儿,这永明关,迟早要完啊……”

老卒见了这人,脑海中条件反射般的弹出了一个念头。

下一个弹指,风声就掩盖了战鼓声,天在转、地在转,天上的星星也在转。

他在坠落……

“直娘贼,好快的刀儿!”

他极力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但嘴皮子竟然比他手里的刀还重。

不对,自己现在已经没刀了。

也不对,自己现在手都没了。

还是不对,自己现在,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眼前越来越黑,他开始努力回忆,回忆他离开故乡的那个秋天。

金黄金黄的麦田随着微风晃动,老爹佝着腰在田里割麦子,远处绑着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的心上人,挎着提篮来给她爹送饭,眯着眼对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