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重爱

碰到梁旭和马小也以后的第二天,吴波电话突然打来。

他没直接去店里,而是跟驰见约在外头见面,起初驰见很诧异,拿着外套就出了门。

地点定在镇西的污水河边,人少,方便说话。

驰见不知道他约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刚开始还开玩笑:“最近办什么惊天大案呢,忙得见不到人影。”

吴波看他一眼,表情比以往来的严肃:“有个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有多严重啊?”

“关于你外婆。”

驰见心脏忽地一紧,嘴角弧度渐渐拉平:“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对她的死,从没怀疑过?”

“……什么?”

吴波说:“有没有想过你外婆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驰见一时没出声,慢慢消化他刚才这番话,他不知道吴波为什么说这些,但作为警方,他既然有这种猜想,那么一切假设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站在原地发现自己难以动弹,实话实说:“没有。”

吴波抽着一根烟,看他几秒:“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问,关于老人院关于你外婆,还有没有觉得可疑的地方需要补充的。”

“可疑?”

他点点头,“老人院几起死亡案件,我一直都觉得不是自杀案那么简单,但警方找不到证据,无法立案,这件事也就搁置下来。”

其实吴波同他谈论案情并不妥当,但这件事像块大石压在胸口,夜不能寐。

上头规矩条文摆在那儿,正规渠道行不通,他只有通过自己的方式,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而两人之间也算有交情,抛开别的不说,作为朋友,这事儿只能放在私下里谈一谈。

吴波的怀疑从前年王永发自杀的时候开始的,那晚分别给几位工作人员录口供,其中周克不在场证据给得太顺畅太周密,他反而有一种错觉,似乎对方想掩饰什么。

当然,那只不过是个一晃而过的念头。

然而不到一年的时间,老人院再次发生命案,但实在没发现可疑的地方,上头最终定性为自杀。

由于老人院在小泉镇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未免引起一些负面的社会影响,事情很快被盖棺定论。

他是从那时候开始调查老人院的。

零六年秋天开始,老人徐桂敏、王永发、崔桂兰、驰见外婆陈英菊先后自杀身亡。

吴波从他们四位死者自身开始查起,然后发现一个差别化的特点,于是他先将陈英菊抛除在外,从前三个人当中发现几个共性。

第一,三位都是五保户老人。

所谓五保户,通俗来讲,就是政府对无劳动能力及生活来源的孤寡老人实施保吃保养的一项政策,他们多数无儿无女,所以情愿晚年在老人院度过,由政府将款项直接拨给院里。

第二,正是这样的命运,使得他们性格趋于相似,悲观、绝望、易冲动、情绪化,更重要的一点,是意志力薄弱。

第三,几人死前都多次去过一个地方,那就是周克的心理咨询室。

但这点并不绝对。

第四,他们都是借助工具自杀的,徐桂敏是自缢,王永发用的刀片,而崔桂兰是吞食安眠药。

奇怪的是,这些工具上除了死者本人,并未发现其他指纹。

吴波避重就轻,将自己的推论大致同他讲明。

驰见不明白:“这些能说明什么?”

吴波吸了口烟,望着浑浊肮脏的河面:“诱导自杀。”

不知何时,他心中突然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

是不是有人抓住他们性格上的弱点,并有条理地进行指引,通过何种方式以及哪些步骤来放弃生命、脱离苦海。

那个人一定是值得他们信任的,并且了解人类心理,有学识有威望,说出的话在老人心中即是真理。

吴波心中早已有了怀疑对象,所以把这些条件安插进去,发现竟全部吻合。

驰见又问:“你怀疑是谁?”

吴波没明说。

驰见试探道:“周克?”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驰见:“那他为什么这样做?”

起先,吴波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动机。

苦于找不到突破口,他换了个方向,开始查周克的底细,然后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几年前,国有敬老院渐渐私有化,多家倒闭,其中一部分五保户老人被送来小泉镇。

当时老人院的主任叫张景之,是周克前妻,她心地善良,为人谦和,可怜这些老人无儿无女,所以有一年春节组织他们参加周边游。

同行一共八人,包括徐桂敏、王永发和崔桂兰。

周克因为临时有事没能同去,所以前后安排妥当,让景之带队出去玩儿两天。

小客车的司机叫冯辉,此人心术不正,回城途中恰好是晚间,行至荒无人烟的国道上时,他**邪上脑,把小客停在僻静之处,将景之拽下车,企图实施强奸。

他提刀威胁,满车老人,没人肯站出来主持正义,眼睁睁看景之被冯辉拉下车。

景之被带入草丛中,期间她拼命反抗,趁冯辉不备,逃出来一次。

她惊慌失措跑向小客车停靠的位置,冯辉捂着头在后追赶,那时他失去理智,扬言谁敢开门就先杀了谁。

有人竟真把车门上锁,景之进不去,再次被冯辉拉入草丛中。

这之后张景之不堪凌辱自杀了,那时她已经怀孕两个月。

事发后冯辉逃跑,半个多月被警方捕获,锒铛入狱。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不小轰动,各家媒体大肆报道,周克也是消沉很长时间才振作起来,而那八位老人在连续的几年里相继病世,只剩下徐桂敏、王永发和崔桂兰。

驰见说:“所以他是因恨才起的杀意?”

吴波没有回答他,接着说:“还有一件更离奇的事儿,冯辉入狱同年,他妹妹冯媛也失踪了。”

那时候驰见还没把冯媛与老人院地下室联系起来,他只是不明白,吴波同他说这些,到底和外婆的死有什么关系,于是他问出来。

吴波说:“你外婆既不是五保户也没参加当年的旅游,她是从天台上挑下的,更没借助任何工具,显然这与其他三位都不同。”

驰见良久没出声。

他又说:“那么她的死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杀,二是他杀,而他杀又分为两种情况,和人产生冲突,或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被灭口。”

驰见身体狠狠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的意思是……周克杀了我外婆?”

“我没这么说。”

他紧紧握着身前的栏杆,骨节泛白:“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说这些?”

“也是最近刚想通。”

吴波没给他时间消化:“所以我想问,你认为外婆自杀的可能性有多少?”

驰见闭了闭眼,只觉得大脑当机没办法思考,他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那她在院里有没有和别人结过仇?”

驰见又摇头。

吴波问了诸多问题,然而没从他这儿得到有利线索,他又点了一根烟:“其实你外婆死亡时间和你女朋友出门的时间很吻合,听说她那晚找你去了?”

“你想说什么?”

吴波看着河面:“可惜而已,她说天太黑又下雨,什么也没看见。”

驰见不语,良久:“我信她。”

吴波没说什么,一根烟抽完,将烟蒂拧在栏杆上,嘱咐道:“今天这些话我和你只是私下聊天,切勿外传。”

他手搭在他肩膀上:“而且都是猜测,我们没证据,你千万不要冲动去找周克,这件事涉及到你外婆,怎么做应该清楚吧?”

驰见没答,最后,嗓子里只沉沉应了声。

这天吴波走后,他在河边站很久才回去。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他在“文人天下”门口看见马小也,他灰头土脸,刚从里面走出来。

“你来干什么?”

驰见脸色很差。

马小也看见台阶下站的人,顿了下:“我来看看李久路。”

“她欢迎你?”

驰见瞥着他:“还是自找没趣儿?”

马小也本还气不顺,听他阴阳怪气这番话反倒笑出来。

他走下台阶,来到驰见身边:“你还真就别得意,以为她跟你在一起,你就赢了?

我看未必。”

驰见拧着眉:“说人话,或者滚。”

马小也见他这幅表情更来劲:“李久路喜欢的根本不是你,她心里只装着她继父,我当初跟她在一起也是个替代品。”

他笑着说:“所以你别傲,咱俩都一样。”

“继父”两个字他咬音极重,这话从他嘴中说出来,肮脏又不堪。

见他不吭声,马小也说下去:“当初你们都以为我脚踩两条船,其实我是顾忌路路,怕她难过,想在她身边陪着她,才没有主动提分手……”

“那看来她还得谢谢你?”

驰见打断他的话,忽然冷笑说:“李久路眼还真够瞎的。”

“……什么?”

“找个畜生当替代品。”

马小也微滞几秒,走到他身前,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道:“路路有个箱子,里面是自由潜水的奖杯,她一直当宝贝收藏着,上面就是周克的名字。”

他拍拍他的肩:“所以你还别不信。”

隔几秒。

“信。”

驰见看着马小也,突然一拳朝他挥出去,暴怒:“我信你妈逼!”

这是驰见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久路对周克有感情,就突然想起,她和姜怀生跑到南舟市那次,他去找她,她不肯回家,而周克第二天赶来,他们一起去了岩莱岛,两人不知干了什么又说些什么,总之下午就顺利返回。

这个细节在脑中一晃而过,驰见什么也没说,狠狠揍他。

两人扭作一团,脸上都挂了彩,不知为何,马小也走后他没回家,转头去了老人院。

自从知道久路怀孕,驰见没再来过院里顶楼,他努力忘记外婆,努力生活,想要重新燃起希望,跟她把今后的日子过好一些。

这晚他鬼使神差的再次站上去,心绪无法平静。

这座老宅仍然漆黑沉寂,不见人影。

冷风一吹,和外婆分别前的一幕幕复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他说了重话从院里出来,直到半夜得到消息时,都没想过外婆会做出这种傻事。

按理说舅舅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她更没理由扔下孤苦伶仃的外孙独自去寻死,外婆坚强独立了一辈子,再糟糕的事情都经历过,不像会通过这种方式寻死的人。

这些日子,他都认为外婆是一时冲动,让鬼迷了心窍,从不敢去想第二种可能。

如今经过吴波分析,心底竟然涌起深深的恐惧感。

手上的烟抽完了,他摸摸口袋,又抽出一根含在唇间。

刚点起火儿,余光一晃,只感觉有个人影走入了视线里。

驰见迅速松开打火机,下意识俯下身体,再慢慢抬头,便见那人往后院走来,直奔倒数第二间杂物房。

他隐约辨认出那人是周克,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向他的天灵盖,驰见突然想起吴波提到的已经失踪的冯媛。

他当即掏出电话,给吴波打过去。

后来仍是暗中调查,由于一切都是推测,先没惊动警方,驰见和吴波互相配合着进入那间杂物房,并找到了房里极其隐蔽的地下室。

果不其然,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失踪已久的冯媛,警方这才正式立案,最终,周克因非法拘禁及强奸罪被逮捕。

而据冯媛描述,当年八月她有机会从地下室里逃出来,是夜晚,外面下着暴雨,她跌跌撞撞碰见一位老人,刚想同她求助,就被周克发现,并重新关进了地下室。

……

他的回忆被一阵紧促的铃声所打断,那根烟已经被他捏粉碎。

驰见缓了会儿,才从床头柜上摸手机,先按静音,看了看小沐,才去看屏幕。

他微滞,将手机转向李久路:“是陈哥。”

久路稍稍抿了下嘴:“可能找我的,我昨晚用你手机跟他通过话。”

驰见将电话递过去,久路立即接起。

夜里很静,不用扬声器,那边声音就能清晰传过来。

久路只应几声,挂掉电话,迅速下床去。

驰见:“有渔船触礁?”

“嗯。”

“必须过去?”

“你游艇到底在没在附近?”

她严肃的问。

“在。”

情况应该挺紧急,驰见不敢怠慢:“我和你一起去。”

李久路没时间跟他推来让去,便没有阻止。

这时天空微微泛白,雨声渐小,还淅淅沥沥的下着。

驰见估摸着小沐没那么早醒,将门反锁,路上给张凡打电话,叫他有船立即过来,帮忙照看小沐。

结束通话,他抬起眼,游艇已经行驶在幽沉广阔的海面上,浪涛很大,危机四伏,那似平时的清澈平静。

久路坐在驾驶位,船头像刀锋一样斩开水面,速度极快。

她还穿着他的T恤和短裤,高高挽着发,瘦小,身体却散发一股很强悍的力量。

驰见有些转不开眼:“经常有船触礁?”

她先“嗯”了声,又侧头看他:“也不常有。”

“这么危险的情况都归你们管?”

“不是,有海警,我们只是协助,陈哥的意思是先赶过去看看。”

她解释完忍不住嘱咐他:“待会儿你就待在游艇上,不要下水,今天浪大,会很危险。”

“当我不会游泳?”

久路绷着脸,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驰见,你必须听话。”

她哪儿用过诱哄又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过话,这几个字钻进驰见耳朵里,像有只小手在他心口挠痒痒,甚是舒坦。

“这是关心我?”

久路眼睛盯着前面,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她轻轻应了声。

事故地点在岩莱岛东大礁附近水域,离岸边大概2.5海里。

这艘渔船不是本地的,在返航途中发动机出现故障,没有动力了。

渔船失去控制,随着大浪朝东侧的礁石撞过去,海水涌进船舱,船身倾斜,这期间大浪一直将渔船往礁石上推,随时都有翻过去或是沉没的危险。

船上大概有七人,船长准备带领船员跳海逃生,幸好陈哥来得及时,将船倒退着慢慢靠近,把他们从那边一个个接过来。

前面都很顺利,突然之间,大浪袭来,渔船又倾斜几分,同时也将陈哥的船推远了。

中间空隙越来越大,最后一位船员处在两船之间,便被这股力道拉进了海里。

驰见两人本在渔船尾部,那人朝这方向漂来,久路将游艇上的救生圈迅速朝他抛过去,但是,浪太大了,那位船员没接住。

久路情急之下跳入海中,拢着救生圈,向他靠近。

却在这时,渔船倾斜幅度更大,甲板上七八个一人高的蓝色圆桶快速滚落,朝着久路的方向,兜头砸下来。

这事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其他人尚未做出反应。

驰见骇然,失声大叫:“李久路!”

蓝色圆桶布满海面,飘**之间,已不见李久路的踪影。

像一记闷棍打在驰见头上,他措手不及,脑中空白了两秒,在下一刻扎进海里,朝那方向拼命游过去。

他前所未有的恐惧,嗓子在一瞬间紧得发不出声音。

海浪推拥着他,他后背撞到蓝色圆桶上,疼痛袭来,后脑片刻眩晕,他当时第一个想法是李久路完了。

蓝桶钝重,从高处以惊人的速度砸下来,只一下,就能要了人的命。

驰见害怕极了,回身,猛然挥开圆桶,目光努力在那些障碍物的空隙里搜寻。

他吞咽了几次,喊出来:“李久路——”却不知声音已经嘶哑破音。

然而,没人回答他。

陈哥在船上叫着什么,但他没听清。

曾倩用无线电再次联系海警,船员获救,他们的人正拉他上去。

没几秒,Kane穿着救生衣,也从船上跳下来。

雨丝时大时小,像无数钢针一样刺过来。

驰见找到那个救生圈,却仍然没有看到李久路,他甩手抛开,吸足一口气倏然扎入水里。

阴沉天气令水下也变得暗黑幽闭,能见度极低,四周很静,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无边的空间里。

驰见屏息乱闯,直到那口气到极限才不得已冲上水面,情绪高度紧绷之下,体力透支,所有声音变得嘈杂而空茫,耳边只剩自己的喘息。

Kane拉住他胳膊:“你没穿救生衣,这样太危险!”

驰见撞开他。

Kane着急,嘴中蹦出一连串的英语。

驰见一个字都听不懂,再次入水,视线在水面和水下来回切换。

这样过去了不知一分钟还是三分钟,驰见心中涌起一股濒死的绝望,有一种结果,是他十分胆怯和畏惧的。

他无法想象这世上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会怎么样,而后,他突然想起儿子驰沐阳,他还不知道妈妈是谁,难道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么。

驰见无法冷静,茫茫大海,广阔无际,让人怕得无能为力。

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Kane说:“你先上船去!”

驰见发疯一样想挣脱,但体力耗尽,回头大骂:“你他妈抓我干什么,找人啊!”

“海警已经派了搜救队,这就到了。”

驰见双眼猩红:“人都他妈死透了!”

“那能怎么办?

你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放手!我叫你放手!”

Kane不听他的,从后拦住他的腰,将人往救援船的方向拖。

驰见去掰腰间的手,双腿挣动,突然间,竭力大吼:“啊——”

“啊——”

一口水顺鼻腔呛入肺部,久路蓦地张开眼,她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好像幻觉,又好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久路第一反应想呼吸,然后发现身处海中,又下意识闭紧口鼻。

她头部朝下,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沉,周围没有光,也无任何声音,冷寂的环境让她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马上冷静下来,调节耳压,试着动了下四肢,摆动头部,调转方向向上游。

背部很疼,肺也疼,好像身上各处还有细小的擦伤,都跟着隐隐泛疼。

其实圆桶滚落那刻她已经反应过来,她听见驰见的喊声,第一时间把头向下扎,背部和桶面接触,将她拍入海水中,接着下面有一道暗流,把她直接卷到很远的礁石上,所幸石壁只擦皮肤而过,转身时,后脑被撞了下。

她感觉一阵眩晕感降临,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久路忍着身体的钝痛,双腿交替摆动,向着上方微弱的光亮游去。

她在拼命克制心中不断扩散的恐惧感,以前从不惧怕深海,但这一刻,她抵触极了,好像下面随时会伸出一只怪手,或是有什么凶猛的鱼,会咬住她脚腕,将她拖到暗黑无光的深渊里。

因为心中有牵挂,会畏惧一切危险的靠近。

哪怕想一想,内心都会塌陷下去。

久路这口气就快用尽,她想着驰见,想着驰沐阳,希望他们能带给她一点能量。

她咬紧牙关,用力摆腿。

向着光明越来越近,出水那刻,久路贪婪呼吸。

如劫后余生般。

雨复又绵密起来,她已漂出很远,那方有些混乱,久路努力辨认着,然后看到在海水中不断挣扎的那个人。

她大叫:“驰见!”

一瞬,湿了眼眶。

久路游过去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到半程,才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挣脱开Kane,朝她而来。

驰见目光紧锁住她,诸多情绪过后,现在内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像在看见她这一刹那,什么怨恨,什么不甘,什么疑惑,又或是她曾经爱过谁,帮谁做过证。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接受,他放下。

没什么是比她活着更值得庆幸的。

驰见拉住她的手,将人狠狠箍进胸口:“谁他妈准许你逞英雄的?”

他咬牙切齿,声音却带几分哽咽。

“对不起。”

所有所有,久路回抱住他:“驰见,我爱你。”

良久,驰见埋头,一口咬住她耳珠。

“我错了。”

她眼泪无声滚下,忍受他带来的疼痛。

“我不应该纵容我妈,不应该给周克作证,我愧对外婆,我……”

驰见没有让她说下去,拿拇指抵住她的嘴,而后,以唇代替,深深吻住她。

海面烟波浩渺,浪涛澎湃。

情况有些糟,渔船几乎被大海淹没,被救渔民站在救援船上;海警已经赶来,正往下投放救生筏;队友们穿着橙黄的救生衣,全部泡在海水里。

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目光投过来,渐渐,有人展开笑颜。

不知是谁,冲这边吹出冗长的口哨,又过几秒,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部鼓起掌来。

后来,渔民们和李久路被集体送到南舟医院。

久路右臂和大腿均有擦伤,好在并不严重,医生简单处理过,要求她去二楼再做一个脑部CT。

她松下身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朝尽头窗户旁望了望。

驰见和陈哥说着什么,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陈哥在那头喊:“李久路,好好休息,放你三天假。”

“哦。”

久路挺了挺背:“谢了,陈哥。”

“不够接着歇。”

这话颇有些调侃的意味,他摆摆手,转身离开。

睁眼的功夫,驰见也走到她跟前。

久路昂头看他,往里挪身子:“陈哥问你什么了?”

驰见坐下,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你和我的关系。”

“那你怎么说?”

“孩子的妈。”

久路忽然想起那日,他和队友介绍冯媛时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问道:“那你的‘未婚妻’呢?”

驰见笑说:“小老婆。”

久路轻蹙眉,抿着唇看他。

四目相对,都不吭声了。

驰见视线锁住她的脸,抬起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轻声说:“都解释清楚了,没有小老婆,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他指尖途径那红肿的耳珠,动作滞了滞,“还疼么?”

久路缓缓摇头,又点头:“好疼。”

他有些懊恼,轻轻碰着那周边的皮肤:“以后再也不咬你了。”

“我争取听话,不给你再咬人的机会。”

久路凑过去,在他脸颊轻啄了下。

驰见这回很久没说话,牵着她的下巴,又认真看了会儿,嘴唇印上去。

“很怕。”

他含糊低喃。

“……我也是。”

两人在医院走廊里吻得有些忘情,直至护士喊她名字,他们才难舍分开。

CT结果来看没有大问题,医生嘱咐近期注意休息,便打发他们出去了。

驰见送她回岩莱岛,这次他驾船。

路上久路和驰见都没开口说话,各自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路程并不远,很快就看到了闹嚷的码头。

他突然问:“着急回家么?”

“嗯?”

“出去转转。”

这句不是询问,他方向盘一转,游艇立即逆着码头驶出去。

没敢去太远,在小岛背面停下来。

两人走出内舱,坐到甲板上。

这时天色打开一些,雨渐歇,已经便得非常绵细了,如喷雾般亲润着皮肤。

游艇飘在**漾的海面上,浪也不再那么急。

很久之后,久路开口:“当年……”

“不重要了。”

驰见背抵着舱盖,缓缓转过头,平静的说:“去他妈的当年,路路,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些。”

久路舔舔唇,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有句话她应该同他讲清楚:“我爱过的人,从来只有你。”

“爱过?”

她看他一眼,纠正道:“爱着。”

其实久路并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她从来都不善于表达自己,觉得‘爱’这个字眼儿又酸又矫情,原本以为他能感受到就好,却忽略他的敏感,他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驰见听不够:“再说一遍。”

久路这回闷不吭声,怎么都不肯再说第二遍。

驰见不轻不重的推她:“说啊。”

久路身体微晃,神思一动,转而问:“你呢……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就简单多了。”

驰见忽而侧过头,盯着她,视线渐渐深奥起来,那缕眸光带着久违的贪噬气焰。

气氛转瞬间惊心动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