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过再说。”绿珠将口袋塞进李煦手里,转身跑开。李煦搞不明白绿珠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与申师古一起重新起瓷模、配釉料。

瓷器入窑,李煦才想起二天没见到绿珠,问身边的小乔:“绿珠跑哪去了?”

“在房里?……大哥,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李煦奇怪地反问,“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那天,绿珠把‘吉祥天’手里的绿珠砸了,央求我给她磨成细粉,说是要给你做釉料。”

“什么?”李煦大吃一惊,“她怎么会……”

“得了,”小乔拦住李煦,“你别去找她,等烧出瓷器后再说吧,让她一个人静静。”

时间一晃又过四天,又到出窑的时刻,大窑推开窑门口的封砖刚要进去,“等等。”绿珠走到窑口,拿着剪刀刺破食指,撒几滴血进窑内,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过什么之后才退到一旁。大乔从窑里依次捧出三十二件瓷器,除去落釉爆瓷变形的六件,剩下的二十六件完好无损,瓷器放在大家面前:口沿一圈白沿,周身亮青色,宝气盈绕。碗足一圈原胚胎土色,代表脚踏大地,头顶白云,宇内一片雨过天青亮堂,既有蓝色的冷清,又有绿色的温暖,冷暖适中,滋润细媚,幽隽淡永。

众人见到眼前的瓷器顿时鸦雀无声,李煦走到前面,突然发声大哭,撕心裂肺般:这就是传说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柴窑?

绿珠扶起李煦:“大哥,你该告诉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珠儿,”李煦拉住绿珠的手,“多亏你,你为何不告诉我?那珠子无论如何不该砸碎。”

“珠子没了,可烧成瓷器,你就过关了。”绿珠幽幽说,“我不懂什么名留历史,只求皇上能放过你。”

“珠儿。”李煦一时嗓子哽咽,语气里有丝丝歉意。

“李掌柜,下步该怎么办?”申师古在身后问。

“按平日里起居用器,再原样烧三套,剩余的釉浆封存以备应急。眼下的三十一件瓷器全部收好,等赵大哥验过之后奉与皇上。”李煦从中拿起一只瓷碗,揣进自己怀里:师父不是在梦里跟自己要一只碗么?,对申师古使个眼色转身往外走。申师古吆喝着窑工分头行动,跟在李煦后面走出窑场:“李掌柜,你有话要讲?”

“申掌柜,柴窑已经烧出,按我的想法,这补阙我也该辞了。”

“为什么?”申师古不解地问,“瓷器送进宫里,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说不定还会加功进爵,你为何此时辞官?激流勇退吗?”

“非也。我并不适合当官。辞官之后,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去经营我的‘乔雅斋’,你有何打算?”

“我?……没想过。”申师古摇摇头,“在哪里不是烧窑?”

李煦瞬时明白,申师古打算在这里继续做下去,“也好,这里的一切你都熟悉。……洛阳的窑场,让大乔过去掌管,你看如何?你每年的花红我会亲自给你送来。”

“谢谢李掌柜。”申师古拉住李煦的胳膊肘,“走,今晚不醉不归。明天不等赵大哥了,咱们一起进应京可好?”

“不,咱们就在这里等赵大哥。”李煦固执地摇头,“可以利用时间去一趟具茨山,拜谒黄帝陵去。”申师古一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与李煦并肩站在那里,望着窑场上空的云彩出神。

绿珠为自己烧瓷砸了“绿珠”,李煦心里老大过意不去,躺在床上把玩着瓷碗:怪不得柴窑量少贵重,世上怎会再有一等的白玉和翠珠?配不出釉料又怎会烧出真正的柴窑?若是师父见到这只柴窑碗,他会说什么?绝对想不到碗釉里竟然有白玉和翠珠粉。李煦小心地将碗放在木盒里,对小乔说:“喊上绿珠,咱们一起去爬具茨山。”

绿珠听说去爬山,乐道:“好

极了,趁赵大哥没来之前咱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等赵大哥来,大哥要跟他一起回京面圣,说是要辞官回家。”

“也好,当官有什么好?天天受气。”绿珠赞同地对李煦说,“回家好,咱又不会巴结别人,做官有什么意思?在‘乔雅斋’里吃穿不愁,自由呢。”

三人骑马沿山道西南方向跑,不消半个时辰来到具茨山角。抬头见具茨山陡峭险峻,浓荫蔽日,一峰突起高不可攀,气势磅礴。时值三月初三,漫山遍野郁郁丛丛,断崖重重,鸟语花香,流水潺潺险不可攀。极目东眺,云海茫茫,气象万千,大片大片黄色的野花顶着花苞随风轻摆。

李煦感到心胸一下子变得开阔,对掬水洗脸的绿珠说:“珠儿,咱们先沿山路慢行,寻到人家将马匹寄存后再登山。”

“好,”绿珠甩净水,“不过,看样子方圆三里五里不像有人家的样子。”

“……?”小乔心里琢磨:今天自己真不应该来,索性说道:“大哥,我腿有些抽筋,留下给你们看马。你们可记住路,别一会找不到我。”说完,一屁股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不停地揉腿。

“你这小体格,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绿珠拉住李煦,“大哥,别理他,咱们爬山去。”

李煦见前面绿林浓密,林荫小路曲折盘绕,自感与绿珠孤男寡女进入幽山不便,有意拖上小乔,却见小乔扭过头盯着山峰,只得任由绿珠连拉带拖往山上爬去。

柴容听完赵匡胤的陈述,淡淡地问:“这么说,瓷器快烧造出来了?”

“是,微臣有预感,三四天之内天青色瓷器便会烧造出来。”

“眼见才为实啊。”柴容立起身,“你速去窑场,李补阙上任已逾半年,连朕要的瓷器也烧不出来?速去速回,朕准备春暖花开的季节起兵契丹。记住,若瓷器还没烧造成功,告诉他们,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柴容说完抬步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合格的瓷器只能宫中使用,次品就地销毁,勿要流入民间。”再也不看丹墀下面的赵匡胤,甩袖往后去了。

“皇上又要起兵?”赵匡胤心里一紧,“契丹人骑术高超,正所谓:据鞍生风,蹄蹴电飞,在草原上驰骋往来,倏东倏西,自汉时便开始窥睨扰乱中原的平静,这些年中原政权更迭频率,更给了契丹雄起的机会,大有南下吞并中原之势。但是,大周刚刚与李唐划江而治,国力尚未恢复就匆匆北上,是不是有些*之过急之嫌?”

待皇上走后,赵匡胤顾不得休息,回家拿上二件衣服,带几名亲兵连夜往新郑,一路上心潮起伏:开战对武将是好事,但百姓又要遭受涂炭,大周的士兵会不会败在契丹的铁骑之下?出兵首当剑指燕云,如何才能迅速攻下幽州?

赵匡胤脑子不停地思索,*的乌锥吐着舌头“忽忽”直喘,嘴边堆满白沫。亲兵们习以为常,紧紧随在后面。

李煦与绿珠在具茨山里转来转去,身绿珠站在巨石上扯开嗓子大声喊,声音带着笑意在群山中回荡,边风景如画美人如画,李煦的心情渐渐放松,接住从石头上跳下的绿珠:“可惜时间不足,真该在山里好好瞧瞧黄帝的遗址。”

“早该出来散心。”绿珠擦着汗,“大梁没有这般好玩的去处。”

“游乐于山水间,惝恍于绿林中,好生惬意。”李煦站在山顶,望着近在咫尺的高峰,“时间不早,咱们下山吧,小乔怕是等急了。”

“拉倒吧,那厮还不定自己躲到哪里偷嘴去了。”绿珠不屑一顾,“他个子不高,就是因为心眼太多的原故。”

两人说说笑笑下山,见小乔慵懒地坐在河边,绿珠有些吃惊::“看不出来,乔拾遗还挺守规矩。““那是自然,快走吧。害我在这里闻马躁气。”小乔拉过马,“我今天没做别的,洗过四次马。”

绿珠偷眼打量红鬃马,不错,毛皮锃亮,跳上马背大笑:“从未见过乔老爷这般勤快。”

三人前脚回到窑场,赵匡胤满脸尘土,带着亲兵冲进来,窑场突然莫明其妙地变得紧张。

“赵大哥,”李煦迎上前,“前天绿珠还在念叨,说你这几天会过来。”

“是吗?”赵匡胤甩鞍离蹬跳下马,“那妮子什么时间能掐指会算的?”简单一句笑言,令气氛缓和不少,“李补阙,我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说你一定会烧出瓷器。”

记忆中的赵匡胤从未直呼自己的官职,向来是兄弟相称,今天为何突然改口?李煦心里略有些添堵,刚刚游具茨山的兴致低落到几近冰点。

一旁的申师古插言道:“赵大哥才是能掐会算,前天我等真的烧出瓷器,想是皇上定会满意。来,里面请。”

“兄弟合心,其利断金,哈哈。”赵匡胤一拍李煦的后背,“李掌柜,走,咱们瞧瞧去。”

三人走进窝蓬,李煦掌灯,申师古抢先掀开桌子上的苫布:“赵大哥,你看。”

赵匡胤的眼睛睁得滚圆:桌上大大小小摆满各式瓷器,件件瓷器素雅清逸,釉薄而色泛蓝,釉面在微弱的烛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天青色?”赵匡胤有些怀疑,拿起一件浅沿瓷盘凑到烛光下反复看,又拿到帐外,借着几丝残存的夕阳左右翻看,半响压抑不住激动:“是,是皇上要的天青色。”

李煦暗自摇头:天青色瓷器多了去,但釉面能有此润色的瓷器真是不多见。

“赵大哥,李大哥说,这瓷是前无古瓷,后无来瓷,是绝版。”小乔一脸认真,“大梁城里的瓷器铺子我都转遍了,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瓷器。”

“好,好瓷。”赵匡胤捧着瓷盘赞道:“若没有李掌柜和申掌柜,赵某这次怕是无法向皇上交待。拿酒来,当与各位同饮一碗。”

众窑工见赵匡胤验过瓷器,皆大欢喜,先是鼓掌大喊声,而后又七手八脚摆好桌子,涌入灶间端饭摆酒。饮过三巡,大家吵吵闹闹,划拳的、猜酒令的,钻桌底的,闹翻天。李煦端起酒碗,站起身先对赵匡胤深做一辑:“李某能烧出传世之瓷器,全凭年前赵大哥出手相救,今天我再敬大哥一碗。”

赵匡胤摆手:“贤弟此话差矣,烧出瓷器乃是你与众家窑工的功劳,我不过是禀启圣意往来巡视而已。”见李煦眼里闪出一丝苦意,情知他有话要说,压住李煦的手:“贤弟,你若是有话,但讲无妨。咱们当初在明华寺一见如故,你该了解大哥的为人。”

“大哥,喝下这碗酒,李某还有一事求大哥帮忙。”李煦推开赵匡胤的手,“今生能遇到大哥,是李煦的福分,是李煦几世修来的福分。”李煦放下酒碗,“我说得是真心话。”

“贤弟,你……”赵匡胤心里一热,捧起酒碗一饮而尽,“痛快。贤弟今天说话何故遮遮掩掩?”

“烧出柴瓷,我对大哥有交代,对皇上也有交代。请大哥回京面圣时,代为转达小弟的心意:这补阙的官儿,我实在不想做了。窑场这边日后由申师古照看不会出秕漏。”

“那怎么行?”赵匡胤一把抓住李煦的手腕,“贤弟真会开玩笑,这官岂是菜市场买菜?想买就买,不想买就走的道理?”

“大哥,我实在不是做官的料。”李煦拍拍赵匡胤的胳膊,“说心里话,我心意已定,只求皇上开恩,能放我回‘乔雅斋’,我继续卖古董去。”

众窑工听到李煦打算辞官的话,一个个没了声音,坐回原处不再说话吃酒,申师古站起身打圆场:“大容貌该喝就喝,该闹就闹,别闲着。李掌柜喝多了,说醉话,不算数的,不算数。”大家听了这话,又渐渐活络起来。

绿珠不停地住灶里添柴,锅里的杂鱼片片发出阵阵的香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