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别跟客人没大没小。”喜梅问,“单大哥,我夫君在杭州收些什么古董?”

“主要是些青铜器和瓷器。”单仁慧正色说,“李掌柜有几份眼力,于古董来龙去脉说得头头是道,可我却是一窍不通。”

“你们在金陵住一起吗?”

“当然。我本想拉他逛逛御街,可那个叫什么绿珠的小姑娘盯得紧,总是跟在他后面,呵呵。他好像是手头紧,说要匀些古董给我,可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

“哦,是吗?”喜梅.里泛起难言的滋味,单仁慧确实见过李煦,否则也不会看出绿珠与李煦之间的关系,“我夫君在写信说,要我拿五千贯钱请你带回金陵,他没跟你说原因么?”

“五千贯?”单仁慧吃惊地说,“没有,我临来大梁时找过他,跟他道别,他说,让我带信给你,当时李掌柜只说金陵古城古物众多,要我到大梁办完事情,速回金陵,他还有要事与我商量。”

“是吗?”喜梅把信递给单仁慧,“信上写得明白,你自己看吧。”

单仁慧接过信,扫过几眼吃惊地抖抖信纸:“李掌柜没跟我说要带钱的事……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事先告诉我?”

“你现在住在哪里?”

“曹阳大街,‘喜来顺’客栈。那是最舒服的地方。”

“你几日离开大梁?”

“五天吧,跟你们谈好明年茶叶的事情,再去几家邸户转一转,然后去金陵跟李掌柜会合。我们分手时,李掌柜再三嘱托会期不能耽误。”

“二天后我凑好钱,去‘喜来顺’客栈找你。”喜梅说完,起身道个万福,拉着月桂出门。月桂不解地问:“小姐,你要去哪里?”

“回家!心里不舒服。”喜梅没想到,李煦二个月的时间毫无音信,好容易来封家书却是要钱,走时带的钱都去哪里了?他的路程才走一半,那么多的钱都花光了?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月桂从小姐手里拿过信,看过之后骂:“真是败家子,不会花在那个绿珠身上吧?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他不会乱花钱,”喜梅低声说,“想是古董太多吧。月桂,我有些头痛。”进到房里,喜梅反身关上门,“你不用管我。”

“那我去茶庄。”月桂说完,急急走出门去,她心里隐隐约约对单仁慧有几分好感,英俊潇洒,有胆识,从扬州跑到西京、金陵,又来到大梁。“不知他有无妻室?”月桂突然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一跳,“他比李煦还年长,怎么会没有妻室?”月桂的脚步慢下来,“或许真没有妻室?”等她回到“瑞蚨泰”茶庄,单仁慧已经告辞。月桂收拾完茶具,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一点失落:“什么时候能与他斗茶?”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取来建盏,自行练习起来。

喜梅躺在床上,她倒不是心痛五千贯,而是认为李煦花钱如流水:辛苦卖茶叶才挣几个钱?卖铜挣一点钱,娶亲盖房花去不少,出发前又带走不少,什么样的古董值得花大价钱买?买来以后能卖出去?你是打算收藏还是打算买卖?如此巨额钱款,他又怎么能放心让一个陌生人来取?天近响午,可她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月桂在茶庄一直待到天黑也没见到单仁慧的影儿,心里隐隐几丝不快,回到家早早扶侍喜梅躺下,自已来到外间,捧着腮想心事:哪儿女子不思春?单仁慧一表人才,风流洒脱,能不能看好自己?今天下午他做什么了?明天他能来茶庄吗?蜡烛爆出灯花,“砰”地一声,吓得月桂一哆嗦,烛油流下来,红红地堆积在烛台上,她眼前又恍惚出单仁慧的模样。月上中天,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敲过二更鼓,月桂才躺下,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仿佛与单仁慧在拜天地……

熊奇振的胃口特好,情绪更好,那只八哥焉头耷脑两天,今

天早上开始又恢复地活蹦乱跳,换个金丝楠木笼子,喂饱食儿,让它说什么都行。熊奇振命人摆上酒菜,边吃喝边教八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可是祝寿时要说的词,还有四天的时间,无论如何要教会。

熊奇振不厌其烦说过几十遍,见八哥还是没有动静,心里烦躁,骂:“不是个东西。”

没想到八哥也应一句:“不是东西。”

熊奇振心想,有门儿。吩咐道:“今天开始别给它吃的,先饿着。学会了再吃。”说完,亲自动手清空鸟食罐。这一招管用,临近中午熊奇振又教它两遍,那八哥终于开口说出“寿比南山”。熊奇振乐坏了,“这个贱东西,吃饱了还不干活。”转头想起,两天没去碧桃那里,今天再不去,她止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女人嘛,里外伺候舒坦才能对你死心塌地。

未到前院,熊奇振突然寻思应该先去给爹请安,否则夜不归宿,难保不济又惹出什么麻烦。他推开熊老爷的房门,熊老爷正坐在椅子上想心事,抬头扫一眼站在门口的儿子,指指下首的椅子,“坐,跟你说个事儿。”熊奇振明白,爹又有大事要告诉自己,顺从在坐下来,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爹,我……”

熊老爷伸手止住儿子的话头,“你不喜欢你媳妇,可你得替咱熊家想一想,你成天往碧桃那里跑,打算让她给你生一个吗?”

“是。我看见窦家那头……媳妇就没情绪。”

熊老爷闭上眼,仰起头靠在椅背上,“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管不了你,不过,”他坐直身子,睁开双眼,“我不想这把老骨头临死之前抱不上孙子。你哥,疯人一个,我是不指望他,这份家业早晚是你的,你总要给我生几个孙子才好。”

熊奇振感觉爹的目光直愣愣照进自己的心里,不由地呼吸停顿,“爹,你说的什么话,再有两天就是你的六十六大寿,你的身体好着呢。”

熊老爷摆摆手,“泗水挖得怎么样了?再有十天半个月该与汴水接上,开渠放水了。到那时漕运必起,我们得早做准备。否则,”他停下话,长呼一口气,“运输便利,各处粮米涌进大梁,我们的日子难过了。”

熊奇振听完这话,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上必恭必敬地答道:“孩儿知道了,回头我对各家铺子说一声,不准收售外家的米面。”

“没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跟你说过不下百遍。现在答应你又有个啥用?到头来说不准又是空欢喜一场。要从源头上想办法,未雨绸缪,先行一步,控制住槽运才是上策。”熊老爷将身子靠在椅垫上,他目前也没有好办法,许久,他又问,“有时间陪我下盘棋吧,棋局能告诉你些什么。”

熊奇振喏喏点头,爹的围棋水平很高,每次都是自己大败,不是被围得动弹不得,就是收宫时一塌糊涂挨爹一通骂。棋局事势,皆有相同之理,这是熊老爷下完棋后反复说的一句话。熊老爷见已近午,点点头,示意儿子可以出去了。熊奇振如释重负,刚走到门口,熊老爷在身后说道:“中午来陪我吃顿饭吧。人老了,总喜欢跟人唠叨些旧事。”

“是,我去吩咐厨子,多加个菜。”熊奇振说完,转身走出屋子。父亲老了,六十岁没抱上孙子,这只能怪大哥。熊奇振听出父亲话里的别样意思:只要是个男孩,只要流着熊家的血,谁生的已经不重要,这就是说,睡谁都一样,只要能睡出熊家的血脉。熊奇振乐了:三妻四妾的生活还远些,但一妻一妾的生活已经在向自己招手。男人嘛,三妻四妾是正常的,皇上不也是三宫六院?

单仁慧昨天告辞从“瑞蚨泰”出来,先在大梁城里转了大半天,吃完饭又

睡一觉,今天一早躺在床上,归拢心思开始思考李煦带给喜梅的信:“是不是张口五千贯太多了?看喜梅的样子,好似不太相信自己。”不过,五千贯喜梅不一定能拿出来,但她或多或少一定会拿出一些,信上写得明白。女人嘛,总不可逆丈夫的意愿。自金陵李煦托自己带给妻子喜梅家书那一刻起,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设计圈套骗一把,不过,看喜梅的样子,能否得手尚不知否。至于那个月桂,倒是有几份姿色,看来对自己也有些动心,时间机会合适,骗骗她权当活动一下脑子,说不定也会有个意外惊喜。他舒服地床上伸个懒腰,闭上双眼,眼前又出现以前的事情,每次行骗动手前,他总要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给自己增加信心,也反思不足之处。

单仁慧的祖上曾在淮南节度使高骈手下为官,任扬州府府丞,家境还算殷实。唐僖宗中和五年,庐州刺史杨行密起兵,击败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占领扬州城,祖上城破之日被乱军杀死,失去荫护,爷爷和爹爹在扬州城外辟块菜地,终年种菜卖菜。爹省吃俭用,供养单仁慧读书识字,以求日后功名。单仁慧自小聪颖,《四书》《五经》十岁即能成诵,十五岁出口成章,尤其是临摹别人的字更是一绝,无论是行楷草篆,只要他练上五天十天,总能模仿地惟妙惟肖,令人真假难辩。可是造化弄人,二次乡试没有通过让单仁慧忿恨不已,索性不再幻想宦海功名,又吃不了庄稼地里的苦,于是便开始卖弄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过,单仁慧有个特点,每年只做二票,要做就做大的,男女老少通吃,决不心慈手软,尤其是对付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他的长项。

单仁慧见时间不早,起床洗漱后,去客栈下面的油炸羊肉馍店里吃过三个馍,喝过一碗八宝稀饭,起身往“瑞蚨泰”茶庄走来。月桂正在收拾桌子,瞧见单仁慧站在门口,按下狂跳的心施礼:“单掌柜来得真早。”

“喜梅姑娘不在?”

“小姐昨天偶感风寒,今天早上身子沉,看样子要休养几日。”

“哦,”单仁慧面露遗憾,“本打算今天与你家小姐斗茶。听说大梁护城河附的花园相当漂亮,月桂小姐可否给单某引路向导?”

“当然可以,”月桂听到单仁慧约自己出去,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又感觉没有一点儿矜持,有失女孩子做派,跟伙计交代一声,低头随单仁慧走出茶店。

走进园子,单仁慧指着菊花说道:“菊花伺弄好,一个菊杆可以开出九朵花。”

“可能吗?”月桂吃惊地问,“我还从未注意九朵并列的菊花。”

“说来也简单,待菊花的独杆长到一拃长时,打去花尖,自花尖部又会分出三杈,一头变三头,每一头长到一拃半长时再打去花尖,三头变九头,九头长成九杈,入秋后一杆上挂九朵菊花。”

“单掌柜一说,真的简单,今年我也这般试试。”

单仁慧又道:“做人当如严寒中的傲菊,虽不能如黄巢般血腥,以一已私利屠害百姓,但为人一世总要做出点事情。”

月桂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即使心高又能如何?”

“心有多大,天有多大。”单仁慧双眼炯炯,“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总有一天会成功。”

月桂闻言,若有所思。两人又转了一阵,单仁慧见月桂似有心动,感觉火候差不多,借口还有其它事情要办,送月桂回“瑞蚨泰”,又往迎秋门方向走去。

大乔躺倒二天,他思来想去,总感觉事发蹊跷:前一天熊奇振来买八哥,后一天早上就被抢,而且一下子有十多个人,计划周详,没有财力势力,哪有可能动用这么多人?第三天中午从炕上爬起身,他要想办法夺回八哥。可有什么办法?八哥一定被抢进熊府,想什么办法混入熊府?他饱吃一顿,来到熊府门前转悠。

(本章完)